夜半,萧阙依旧未曾回归,管家请了好几次傅云书到里面去坐,但是傅云书的性格倔强,偏偏要在门外等着萧阙,外面下起了语,倾盆的大雨打落在屋檐上,在地上积起一层的涟漪,乌黑的天空划过了一道闪电,雷鸣声不绝。
“小姐我们还是进去避一避吧……”屋檐下,沧海替傅云书撑着伞,但是雨实在是太大,她单薄的衣襟上已经淋湿了一半,也不知傅云书为何,依旧执意在门口等着。
管家见着傅云书不肯进去,也只好在外面陪着傅云书,见着沧海这般说,便也跟着沧海一起劝着傅云书说道:“是啊,今日雨这般大,说不定晚间公子就留宿在宫中了,傅小姐还是进来等吧。”
虽然今天舅舅与表哥已经回去,但是傅云书知道裴亦云的性格,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明日朝中,若是昭帝下旨降罪于她的话,那么裴亦云必定会拿出金牌请皇上为她与裴默赐婚,到时候就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今天晚上等不到公子的话,那么……就是天意吧!
“右相长女长女申锡赞书之美,载扬彤管之华……”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逃脱过连累裴家的命运吗?难道她就这样,从此前往宁州,与他再也无相见的机会了么。
真的不甘心啊……一道圣旨,为什么就要生生的改写这么多人的命运,只是因为,他是权倾天下的帝王么!
在这个时候,沧海忍不住的叫道:“小姐你快看……”
顺着沧海指着的方向看去,隔着重重雨帘,在黑夜中,在长街的那一头,缓缓的行驶来了一辆马车。
绣有杜若蘅芜的白色马车,在黑夜中分外的引人注目,在马车前面点着一个防雨的灯笼,灯笼上绘制着一枝杜若蘅芜,上面写了个“萧”字,正是萧阙的马车。
马车不急不慢的在雨夜里走着,在府邸面前停留了下来,跟在后面的青衣侍从拿了一把伞出来,依旧是素白颜色的伞上面绘了一支墨竹,那人的人影便就慢慢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白衣若雪,衣袖上绣着精致的杜若蘅芜,风华无双。
萧阙……
那个名字,仿佛在心中念过了不知多少遍,却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恭敬的与旁人一般,叫他一声“公子”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傅云书以为,此生必然不会对别人轻易的动情,可是情之一字,怎么能由人控制的。她知道,二人的身份、地位悬殊,明明是不该生出这痴念的!
傅云书原本外面罩着一件黑色斗篷,在角落里十分的不起眼,萧阙进来的时候见到外面站着的傅云书,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见着她站在外面纵然撑着一伞,但是身上却还是淋湿了一半,微微的皱眉语气依旧的平和说道:“怎么不到里面去等?”
那语气风轻云淡,似乎不过是往日里平常一声带着关切的责备,听在傅云书的耳中,却让傅云书不忍红了眼眶。
今日所经历的事情比她十几年来经历的还多,皇后的刻意为难、皇上的下旨赐婚,那种慌乱、没有任何的依靠、孤独无助的时候,却独独的想起了他的模样,那种情绪,萧阙你可知道吗?
傅云书没有说话,却一把扑过去抱住了萧阙……
萧阙的身上犹带着雨夜的丝丝的寒意,身上是有杜若蘅芜的味道,如同初见时那杜若蘅芜的味道仿佛是入骨了一般,从未想过,这个人会和他纠缠一生。
往日里傅云书并非是没有比这还要与他这般亲近过的,只是个拥抱,似乎是和往日里有什么不同……带着一种,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绝……
萧阙手中的伞,就这样掉落在了地上,所有人静默无语的看着这一幕,雨水似乎隔绝了天地,只剩下两个人。傅云书闭眼,将脸贴在他的怀中,听着那人有力的心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二人亲密的相处了,萧阙,原谅我的懦弱不敢在你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心意,只能借着这样的一个机会,贪婪的想要你的一个温暖的怀抱……
萧阙的书房傅云书并不陌生,鎏金炉子点着的沉香正在冉冉升起,一边的炉子中烧沸发出“咕噜”的声音,点着蜡烛昏黄的室内、沉香、茶香勾勒出一幅十分温馨的画面,傅云书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擦干了头发,坐在一边手中捧着姜茶,静静的坐在那里,烛火勾勒在她的脸上,小姑娘神色宁静,再也不复之前那般落魄。
萧阙也换了一身衣服走了进来,之前萧阙穿的那一身衣服被她身上的雨水给打湿了,想到之前自己的举动,傅云书眼中闪过了一丝尴尬,只好以喝茶来掩饰住自己眼中的尴尬之意。
萧阙在傅云书的面前坐下,问道:“今日怎么了?”
也不知是茶炉里的雾气迷糊了双眼,傅云书听了那简单的五个字,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用平和的声音说道:“皇上今日下圣旨赐婚。”
萧阙听了傅云书的话,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一般,淡淡的问道:“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似乎是萧阙神色淡漠刺激到了傅云书,傅云书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我不愿意将我的终身托付在一个不喜欢的人……甚至是讨厌的人身上。公子,你是有办法的是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傅云书的声音里面带着几分乞求……第一次,见到面前的少女流露出如此软弱的模样,萧阙眼中闪过了一丝恼怒,说道:“据我所知,今日赐婚之时裴将军也在场,点明了两家有婚约在先。裴将军手中有先帝御赐的金牌,再加上如今南狄在犯,皇上断然不会因为一门亲事而得罪裴家,到时候,皇上首肯,傅相也不会不放人。”
说着,萧阙喝了一口茶,紧接着淡然的说道:“你与裴默是青梅竹马,而裴默年少成名,若是嫁给他的话,也算得上是一段良缘。你若是担心因为裴家用金牌得罪了昭帝与二皇子的话,你大可放心……”
萧阙的语调一贯的没有起伏,说道:“你只要将龙骨留下来,我可在皇上面前为裴家周旋,绝不会连累到裴家分毫!”
冉冉升起的沉香,煮沸的茶水,摇曳的烛火,还有外面雨打屋檐的声音,那一刻让傅云书生了错觉,仿佛是第一次深夜跟着竹骨一起到毓尘阁,与萧阙一起,看着萧阙做的一桩生意,在冉冉沉香中听着宁婉诉说着那一段隔世经年的往事。
傅云书的手不自觉的按压在了胸口前佩戴的那一块龙骨上……若是答应萧阙的条件,将龙骨送出,可以让她远离京城的纷扰,在宁州、在舅舅表哥的庇护之下,安稳的度过一生,也不用担心,会让裴家在朝中受到牵连,她知道,萧阙素来是言出必行的……
可是,这样的话,龙骨中所隐藏着关于身世的秘密她再也不能触及到,而萧阙……她也不过是萧阙生命中的一笔过客,不过是毓尘阁中掩藏着千万个故事中的一员而已。
从此便要与萧阙陌路么……并非是她想要的……
“公子除了这个,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傅云书抬头看着萧阙,眼中带着忧伤之意问道,“虽然大表哥很好,可是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情,就算是嫁给她保全了我,可是,我还是不回开心的啊……”
傅云书对上萧阙那清亮如雪的眼睛,一时间心慌,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有,当初我拜公子为师,公子不是答应过我会带我一起解开龙骨隐藏的秘密么,若是,若是将龙骨做为交易给了公子,那么公子算不算食言呢……”
似乎是想到,萧阙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这块龙骨,就算是找到萧阙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用龙骨换取裴家的安宁,傅云书心中一阵慌乱,喃喃的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的哭腔……
“还有一个选择。”萧阙淡淡的说道,傅云书蓦然抬头看着萧阙,萧阙看见傅云书那双漂亮的大眼中竟然带着几分雾气,彼时,他的心中竟然不知是何等的滋味。
“十日后,我要出使离国!”说着这话的时候,萧阙从坏账拿出了一个紫色的帖子出来。
帖子上绘制着白虎的图案,是离国的图腾!
当年天下四分,曦国为最东的位置,以龙为图腾;而凰国则是以朱雀、之后因为名为凰,所以改成了凤凰为图腾;而离国则是白虎,亡了的越国是玄武为图腾。
离国以紫色为尊,以紫色的请帖可见对方对于邀请人的尊重,傅云书接过了萧阙手中的请帖,翻开看了一眼,刨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其中的意思是邀请萧阙前往离国参加夺宝大会而已。
“这次出使离国,虽然名义上是去参加夺宝大会,但是南狄在边关蠢蠢欲动、越国在居庸城起兵造反,曦国腹背受敌,此去离国,实则是为了与离国国君谈判,两国义和、避免离国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萧阙淡淡的说道,傅云书的手中捏着帖子,可是这个跟她有什么关系……
“若是你愿意,我请旨皇上封你为女官,一起出使离国!”萧阙一席话,让傅云书心中一惊。
封为女官……这样可以名正言顺的抗旨不用嫁给玄凌,也不会连累裴家人,更重要的是,能够与萧阙一起出使曦国……
“我愿意……”傅云书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说道。
萧阙听了傅云书的话,神色沉沉,傅云书的话似乎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却又让他意外竟然这般痛快的答应。
“若是嫁给裴默,你将一世安稳,可免颠沛流离;可是若是与与我一起出使离国,前途未知,出使离国,凶险未定,就连我,都不能怪保全你周全。就算是这样,你还愿意吗?”萧阙的语气之中终于是有了几分不明的情绪,目光沉沉的看着傅云书,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就算是危机重重,可是对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线生机!”彼之砒霜我之蜜糖,或许是出使离国对于别人而言,前途未卜,生死不定,不会有人会选择这一条路的。
可是此时傅云书心中却是无端的生出了一种窃喜,原本以为,被逼到绝路之上,却未曾想到,峰回路转,竟然有这样一条出路,让她离萧阙越来越近……
彼时的傅云书想不到,她原本既定的、安宁的一生,便是从那一刻改写的;那一个她以为最强大的依靠,却一手将她推上了不可回头的一条路。许多年后傅云书想到,若是那一刻,她将龙骨交给萧阙,是不是与寻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安稳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