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起先看的时候并不明白,等到了很久很久之后再回想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那时候三舅舅每逢下雨天的偶然失神,翻着义山诗集流露出的若有若无的怅然,那一种神情很多年后傅云书才明白,那是一种思念着某人的神情。
何采薇之于三舅舅而言,是亏欠、也是这么多年的求而不得,所以在何采薇遇到危险的时候,三舅舅唯一一次冲动没有再想着裴家、没有想着大局,瞒着所有人进京去救何采薇。
这些年三舅舅一直是为了裴家而活,最后一次做了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最终的代价却付出了生命。
很多事情都有无数个巧合组成了意外,从京城来的霜影说那一天所有人都平安的被救了出来,若不是唯独何采薇留在了最后被困在了城中,三爷也不会折返去救她。
若不是到了城门口恰好遇见了巡防的御林军队伍也不会被昭帝所抓;若不是萧阙非要利用这样个时机给昭帝一个下马威,早些动手也不会在满城戒严的情况下最终他们无路可退;若不是萧阙与裴家的举动彻底的激怒了昭帝让昭帝愤然直接下令处死,他们连施救的机会都没有。
“三爷的遗体被顾叡先生救了出来,如今送往宁家的路上。”霜影沉声说道,“三爷是被喂下‘灼骨’而亡……”
“灼骨”是一种十分恶毒的毒药,出自于皇室,多用于后宫争宠之用。中了此药的人浑身灼热,在死前的那一种痛苦如同放在火上活生生的烤,被折磨两个时辰之后才痛苦而死。后宫妇人争宠,心思阴毒才发明这样的毒药,昭帝竟然用在三舅舅的身上。
傅云书不能想象,谪仙一般的三舅舅在临死之前究竟遭遇着什么样的痛苦。想到此处心中的悲痛转化成无尽的恨意在心中燃烧,恨不得立即挥兵直上京城,为三舅舅报仇。
“殿下吃点东西吧。”侍女端着午膳,忍不住叫着傅云书说道。
“我不饿,端下去吧。”傅云书淡淡的摆手说道,侍女为难的看了一眼桌子上已经凉了的,没有动过的早膳,忍不住说道:“殿下,你都几天都没合眼也没吃过东西了……”
“不用!”傅云书冷冷的说道,见这般侍女也不敢劝了,叹了口气只能将桌子上的东西撤走。
“放在那里吧。”却见柳青宴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端着饭菜的侍女说道。
“云书,你再难过也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吃点东西好么。”柳青宴见傅云书如同木偶一般坐在那里已经整整的一天一夜,动都没有动,君泽岚他们根本不敢上前劝说,只能将这个任务交到他的身上了。
见是柳青宴,傅云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傅云书依然没有动,柳青宴无奈的说道:“三爷的死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我知道你怪萧阙,可是如今已经成这样了,你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何必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提到裴亦云与萧阙的名字的时候傅云书才微微的有了点反应,看着柳青宴说道:“他已经尽力了,我不会怪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呢?”
傅云书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就连柳青宴都看不出来傅云书那平静的表情下究竟藏着是什么。
“你也不要这些时日一直不吃不喝,大家都很担心你。”柳青宴无奈的说道。
“我不不怪任何人,我恨的只是我自己!”傅云书沉声的说道,麻木的表情因为痛苦终于有了变化。那是一种叫做内疚的东西。
在三舅舅出事之后,上下奔波的是萧阙。她在干嘛?沉浸在凤城胜利的喜悦中,直到最后才知道裴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可是就算是知道裴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做任何事情。
萧阙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将裴家当做棋子,但是最终还是保全了裴家的安危、出手救了裴家人,又在朝野中保全了裴家的名声,无论他这般做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裴家。
除了恨之外,她更多的是自责和内疚,若是她早些知道三舅舅出事,若是她早些的派人去营救三舅舅,是不是最后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到底是她的错,她的亲人们为她背负承担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而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云书你不要这样,如今这个局面是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见傅云书面如死灰,柳青宴生怕她钻了牛角尖想不开,连忙说道。
“师兄你不是我,你根本就不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人这一生中会犯很多的错误,有的错误可以弥补,可是有些错误,穷尽一生却无法弥补,在今后的时光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被懊悔、愧疚反复折磨着。
“我口口声声的说要保护自己的亲人、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可是到底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私心罢了。若不是因为我,昭帝对裴家也不会起了杀心,也不会连累三舅舅丧命。”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傅云书脸上的神情,如同寒风中枯叶一般,没有任何的生气。
“傅云书!”柳青宴难得的正色叫着傅云书的名字,说道:“三爷死了可是裴家其他人都还活着,如今裴家已经反了,朝廷派人围剿宁州,内有朝廷官兵,外有南狄强敌,整个裴家被里外夹击,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裴家陷入这样的困境当中吗。”
裴家……傅云书的眼终于有了焦距,柳青宴接着说道:“若是你觉得心存愧疚,那么就弥补裴家。三爷已经死了,可是裴家其他的人还需要你,你这样意志消沉,只会让所有关心你的人担忧罢了,根本就不能做什么!”
“师兄……”傅云书听了柳青宴的话之后,看着柳青宴,无助的神色如同被抛弃遗忘的小兽一般,“我还能有弥补的机会吗?舅舅他们,会原谅我吗。”
方才还色厉内荏的说教傅云书的柳青宴,此时心不由得软了,摸着傅云书的头,说道:“傻丫头,裴家人从来没怪过你又何来的不原谅你之说,你要是这样糟践自己,他们才会怪你呢。”
见傅云书终于不似一个木偶一般一动不动,柳青宴吩咐人将桌上凉了的菜撤了下去,又重新命人端了甜羹上来。
傅云书这次没有拒绝,乖巧的喝了一碗甜羹,一面问道:“如今京城局势如何了?”
“其他的都按照萧阙他们原定的计划进行,没有出任何的纰漏。如今裴默在益阳已经接应到了裴家人,都安然到了宁州。如今朝廷中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北方对付越国,虽然昭帝下令处置裴家人,但是根本无调遣的兵力。而如今以萧阙为首的官员齐谏昭帝重审裴家案件,昭帝都忙的焦头烂额的,根本无法大规模的调兵去对付裴家,如今裴家暂时算是安全的。”柳青宴将最近从京城传来的情报告诉傅云书。
裴家在宁州起义,在萧阙的推动下所有的流言都偏向了裴家这边,裴家之所以反,是昭帝逼反的,而就算是之后史册记载,裴家声名不会受损。
听到此处的时候,傅云书默默的舀着碗里面的甜羹没有说话。心中隐隐的有一种预感,萧阙之所以这次这般煞费苦心的这般做,是为了她让裴家从朝廷中脱离关系——有朝一日,朝廷与凤城一旦开战,宁州裴家的军队调动大军必定是首当其冲,他不想她为难。
柳青宴看着傅云书,想到了从京城送来的密信,叹了口气说道:“云书,萧阙为你做了很多很多,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此次三爷的事情,并非是萧阙有意而为之,你就不能原谅他一次吗?”
这样的谈话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候展开,恍若是在最为不妨的时候,伤口失去了掩护的外衣暴露在别人的面前。一年的时间,都知道萧阙是她不愿谈及的伤口,所有人不会与她深谈这个话题,可是没想到柳青宴却是在这样的时候谈论到萧阙。
许久之后,傅云书幽幽一叹,恍若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叹息:“师兄,从他出兵帮洛原开始,我与他之间互不相欠,没有什么责怪与原谅之说。”
“那你与萧阙之间……”柳青宴的话没有说完,傅云书便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打断了柳青宴的话,傅云书直接说道:“我不责怪他,可是却也没有了尽释前嫌的可能。我与他选择了不同的路,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注定着我们越走越远,背道而驰。”
那一刻,傅云书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再过几****便就要登基,届时她将成为凰国第一位女帝,在享受着她的身份带来的无限荣耀的同时也要承担着相应的责任。
而萧阙,他的身份、他的计划,注定着他将来成为曦国的帝王,无论他的计划中要等多久,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到时候,他们的身份不仅仅是萧阙与傅云书,而是背负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他们又如何的能够在一起,因为——她想要昭帝的性命,那么曦国与凰国,迟早有夙命的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