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人,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昭帝拼命的从牢笼里探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眼前空无一物。
萧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残酷的笑容,对外击掌三声,留痕与无痕押着两个人进来。
一个是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者,一个是伤痕累累的夏守忠。
昭帝盯着老者看了许久,之后便认出了那个人:“张平!”
张平一脸恐惧,显然在萧阙的手中吃了不少的苦头,直接痛哭流涕说道:“皇上,是罪臣该死!是罪臣该死啊!”
不用再多问,便知道了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那一刻,所有的力气都抽干,昭帝瘫软的坐在了地上,看着萧阙,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对上的却是那样一张肖似的面容,和那样一双氤氲着寒意的眼。
那样的恨意,深入骨髓,心中的疼痛,恍若有一把刀子,一刀刀的剜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天与地都在旋转,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许多的画面流转,让他头痛欲裂。
萧阙俯身,隔着牢笼看着他,他的面容,一点点的在眼前清晰,这个是她与他唯一的孩子啊,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被他眼中冰冷的寒意冻结住,事情到了如今,一切都无可挽回,无可挽回。
“母亲临死的时候说,她此生最爱的人是你,最恨的人,也是你!”他的一席话,击碎了他眼中所有的生机,痛楚到了一定的程度,麻木的感受不到一点点疼痛,往昔的种种,在眼前浮现,竟然是那般的清晰。
他们生于皇室,长于皇室,虽然无血缘之亲,但是身为名义上的兄妹,那样一段畸形的感情天理不容。
那种隐秘的喜欢,原本是小女孩对于长兄的崇拜,长大之后,二人之间却无血缘关系,那样隐秘的喜欢在心中发芽生根。
兄妹****,在普通的世俗中本就天理不容,更何况是礼教森严的皇室中呢。
那样隐秘的喜欢,只能藏在心中掩于口中。
或许是她藏的太好太好,直到临死的时候,那个人依旧不知道她喜欢着他。
她活得很清楚,他的兄长是个极其有野心的人,一面喜欢,一面比谁都明白,若是天下与她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他必定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天下。
佛说,不动则不伤。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那般的自私卑劣的一个人,天下与她,他都想要。
在临镇风刻意挑拨之下,昭帝掩藏在心中多年的心魔吞噬了他。
楚江之行,朝云原本以为可以借顾叡逃离这畸形的感情,却没想到以兄妹之情粉饰太平一夕被戳破。
软禁的时光中,朝云时刻被伦理道德折磨着,她想要逃脱,可是唯一能够求助的人除了玄翼坤之外,再无其他人。
玄翼坤与朝云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见朝云因为玄翼霄如此痛苦,于心不忍,所以想方设法的将朝云从他的身边解救出来。
他并不知道其中原因,只当朝云与他两人同时背叛了他。心中的魔障一点点扩散,曾经单纯的爱意变得扭曲,甚至不惜与兄弟反目。因为他的心魔,亲手射杀了玄翼坤。
玄翼坤的死成了击垮朝云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那一刻,她清晰的认知到了她喜欢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牺牲自己的兄弟也在所不惜。
若非是因为她,玄翼坤也不会死,出于对于玄翼坤的愧疚、对于昭帝的绝望,朝云选择了以死亡为终结。
他登基那一天,鲜血染红了朝云阁的梨花,她的心也就在那一刻死去,可是没有想到她没有死,她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的到来,那一刻朝云不知道他是新的希望的开始,还是悲剧的延续。
重大的打击,让她神智不清,有时候她知道自己恨着眼前的人,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是爱眼前的人的。
传言世上有一种叫做黄粱的酒,喝了它就可以忘记所有的忧愁,活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那时的朝云,在一半糊涂、一半清醒,大梦一场,谁都不愿意先醒过来。
那一段时光静好,算的上是她生平中最为美好也最为幸福的时光。在这小小的世外桃源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他们如同一对寻常的夫妻生活着,饮食起居,在他的羽翼之下,她可以不用去想外面的流言蜚语,不用想他们的未来如何,于外界而言,朝云已经死了,在朝云阁中生活的是阿容与她的霄郎。
她就是那样一个懦弱的人,不愿意主动的去选择什么,温顺的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去挣扎着什么。她做任何事情都清醒,唯独对于他,甘愿让自己糊涂一次。
那一段时光,虽然朝政上的事情他非常的繁忙,但是有时间还是会来陪她,温柔的与未出世的孩子说着话。那一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感染了她,少数清醒的时候,朝云几乎忍不住想要告诉他实情……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再美好的梦,终归是有梦醒的时候,在她与他之间。终究还是要去面对那不可避及的未来。
他要娶皇后了。
临家的女儿,身份美丽高贵,她身后的世家,可以给他在权势上的帮助。
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朝云没有那一刻如同此刻这般清醒过。
那段举案齐眉的时光,恍若成了笑话,曾经的温馨如今成了刀子一点点的剜着她的心,痛不欲生!
在他决定封后的那一段时日,他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在朝云阁中陪着她,陪着孩子说话,体贴的包容着她的任性。
那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恐怖的人,明明要娶别的女子了,对她还能够一如既往,难道就不觉得心中愧疚吗?
他成亲的前一天晚上,依旧留宿在朝云阁中,温柔的许诺道:“这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孩子,等他一出生我会给他最好的一切。若是男孩子,我会封他为太子,若是女孩子,我会给她世间最好的宠爱……”
昔日诺言,恍若历历在目,转眼之间,十里红妆,他娶别人为妻,一对璧人,她又算得了什么?
她还活着,可是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她害死了自己的亲人,一无所有,又被所爱之人背叛,她留在世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他口口声声的说“爱她”,却又伤害她最深,那一晚,他洞房花烛,她生死一线,独自挣扎。
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想活下去,可是那个孩子生下来,究竟是悲剧的延续、还是希望的开始,她将这个孩子带到这个世上,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
她昏迷了整整三天,看着怀中孩子熟睡的侧脸,看着初升的阳光,带来一切生生不息的希望却丝毫不能温暖到她。或许在那一刻,朝云也好,小容也罢彻底的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或许是汹涌不甘的恨意、或许是被她带到这个世间无辜的小生命,或许是还有那一丝微末的希望——“这个孩子将是我唯一的孩子,若是男孩从他出生我便封他为太子……”
直到,深宫中那个孩子的降生,所有微末的希望在那一刻破灭,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放下那一把火的,谁也不知道,死亡对于她而言是怎样的一种解脱。
琉璃灯火摇曳,他恍若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歌声,“花非花,雾非雾……”
那一年的楚江梨花烟雨,兰溪垂柳,他吹竹箫,她抚长琴,婉转悠扬的歌声在风中传的很远很远……
昭帝知道,朝云阁的一场大火,烧了整整的二十三年,带着她不甘的怨恨,带着她到死都没有说出口的爱憎……
这究竟是怎么样错乱的一生……
他最爱的女子,他以为给了她世间最好的一切,最终他亲手一步步的将她逼到绝路上,逼疯、逼死;他至亲的兄弟,因为他的野心猜忌,被他亲手射杀而死;他的儿子……曾经那样期盼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竟然成了生死仇敌……
那样肖似的一张脸,他这一生,负尽天下人,所亏欠最深的竟然是他最亲的两个人……
一瞬间,愧疚、悔恨交织,瞬间击垮了他,悲怆哀嚎,那一种难以言喻撕心裂肺的痛楚将他瞬间打入阿鼻地狱……
那一年蔷薇花架下,谁低眉浅笑,幽幽深宫,长长回廊,谁欢喜的投入他的怀抱?
“你是朕的儿子……”昭帝老泪纵横,看着萧阙,发怔问道。
萧阙冷冷的看着昭帝,平静的说道:“我宁愿,我的父亲是玄翼坤……”
曾经父子,却是生死仇敌。当初从素心姑姑口中听到这样骇人的真相的时候,他内心该是如何的震惊!
母亲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他这一生的命运曲折的罪魁祸首,他恨了十几年的人,暗中策划想要杀死的人,竟然是他的生身父亲。
那时,在他动了杀机、一切计划已经开始并不能停的时候,上天跟他开了这样大的玩笑……
那时他险些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击垮的心情,谁都不能体会到。该是怎么样的悲痛与挣扎之后,才能换来今日如此的平静,他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哀伤,也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欢喜……
究竟有什么可值得欢喜的呢?这样一段错乱的关系,他与他之间君非君臣非臣,父非父子非子,上一辈的恩怨,终于从他手中终结。
一切……都结束了啊,萧阙在心中长长的叹息。活着的,死去的,终究得到了应有的结局,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