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许久之后,傅云书蓦然抬头看他,声音清冷却又决然,带着一种透骨的凉意说道:“萧阙,送我回洛原吧!”
她抬头看着倚靠在窗台上的人,就算是背影,也那么的哀伤与孤寂。只是,想到沧海,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中最后一抹不忍终究是殆尽——傅云书,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呢。
他终于转身,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但是嘴角带着浅浅的温润的笑容,那样如沐春风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无尽悲凉……
“我明白了,云书……”他幽幽一叹,靠近了她的身边,含笑的看着她,眼中的温柔,让她想起往昔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却让她更加心如磐石。昔日萧阙对她越好,如今却让她觉得越痛苦,想到那些回忆却如同刀子一般一刀刀的割在她的心上——若是萧阙从未喜欢过她,或是喜欢她浅一点她或许不会这般难受,那个人,明明是那般的喜欢她,可是又那样轻易的舍弃了她,让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眼中的冰冷,更加决绝!
萧阙尝试着上前,将手放在她的长发上,动作轻柔,将她拥入怀中,那一刻傅云书没有拒绝——她清楚的明白,很有可能这是二人之间最后一个拥抱了。
他的声音第一次是那般的轻柔与无奈,说道:“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辰,诀别的话,明日再说好么,就让我陪着你过完最后一个生辰……”
曾经她要仰视遥望的一个人,如今用这般卑微的语气跟她说话,心中的触动不言而喻。那一刻傅云书的心中生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从千里之外的京城到遥远的洛原,只是为了陪她过一个生辰。
他忽然揽住了她的腰,鼻尖萦绕着的是熟悉清冷的杜若蘅芜的味道,不等傅云书反应过来在他怀中,只听得耳畔边风声阵阵,等到落稳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一处高楼屋檐上。
此处高阁是宁阳郡最高的一处高楼,从高阁上向下俯瞰,可见整个宁阳郡尽收眼底,万家灯火,静谧安宁。
这……不是重点。傅云书有些恐高,等落稳之后只觉得一片眩晕,不由得抓紧了萧阙的衣襟,不管之前二人之间有何芥蒂,这是傅云书唯一能寻找到的安全感,不由得低声道:“萧阙,你……想做什么。”
身后的暖源是唯一的依靠,身后是萧阙醇厚的声音,说道:“放心,有我在……”
短短五个字,却让人无比心安,低声浅浅呢喃,恍若是曾经二人耳鬓厮磨之间的甜言蜜语,傅云书脸色微微发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到的,明显萧阙如今这个样子与之前相比十分的不对劲,只能冷着脸说道:“萧阙你个疯子,带我下去……”
风吹过,拂动衣襟,她站在那里如同风中浮萍,摇摇欲坠,她抓紧了萧阙的衣襟同时,冷冷的说道。萧阙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将手抵在了下唇,示意她安静,目光却看向了某一处,傅云书的目光也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便在这一刻,墨色的天空中,有烟火在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恍若是流星飞雨纷纷坠落。在那样黑暗的夜中,漫天绚烂的烟花,又似乎是一夜春风吹落梨花,花雨纷纷,将二人笼罩在光芒中,美丽的不可用言语表达。
那些烟火,在二人的身畔散开,恍若是触手可得,风吹过,傅云书忘记了站在高处的恐惧,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不由得伸出手接住那纷纷坠落的“花瓣”,在空中做尽了妍态浮光的烟火,落在手心中,不过是一片灰烬……
又一朵烟火在空中绽放,缤纷的光与影中,傅云书看见烟火映出他眼底的温柔,心中却那么的冷,迟来的温柔非但没有感动,反而是将心中的痛楚加倍,为何一切都来的这么迟,在心如磐石做出决定无可更改的时候,那样的温柔非但不会改变已经所做的决定,而是加深离别时的痛楚……
“萧阙,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那平静清冷的眼神终于有了动容,在萧阙之前的痛楚没有让她的心动摇片刻,反而是此时眼底深处的温柔,让她坚硬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风吹动了他墨色的长发,在手背上,微凉,他们彼此身上都沾染了烟火的灰烬,萧阙伸手拂去她衣上,发间的灰烬,只是触碰上那些灰烬便就化成了碎屑从他的指尖簌簌而落。
最后一束烟花在空中绽放,将黑暗的天空映的明亮,一朵朵彩色的烟花在黑夜中绽放,被这美丽的烟火吸引,许多人从家中开了窗户抬头看着天空,孩子欢笑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云书,十六岁生辰快乐,一世长安……”他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她恍惚间想起那一年在楚江,她所写下的心愿——一世长安……
宁阳郡在这烟火之下,勾勒出全部的面貌,这一场盛世烟火惊艳了浮生,纵然在很久很久以后,傅云书努力的想将这一刻遗忘,可是却依旧无比清晰的印刻在脑海中。有的人就如同这烟火一样,以一种绚烂的姿态出现在你的生命中,纵然最终化为灰烬,可是那一刻的美好纵然经历许多事情、经历过很多的不美好的回忆,却还是难以忘记他曾经如何的惊艳了你的生命。
有那么一刻,看着烟火过后他孤寂的眼神,她有一点点的动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天明时分,露水在青石板上犹自未干,寂静的小巷子中响起了马蹄声,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同出了小巷子,上了官道。
上了官道之后,谁也没有片刻的停留,一个向着北方——京城的方向行驶,一个向着南方——洛原的方向行驶。短暂的交集之后,两辆马车背道而驰……
马车匆匆的向着洛原的方向行驶,裴默看着马车里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的傅云书,和凭空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凌虚子,还有马车后面的三箱药材,似乎明了了什么……
裴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没想到凌虚子竟然是那个人,难怪他与所有的暗卫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被人算计倒了。千里迢迢的从京城到洛原,就连裴默都没有想到他竟然那般轻易的让云书回来了……最终到底还是放弃了么……
马车在沉默中快速的到了洛原城外秘密进城,外面——三十万北戎军队已经退开,裴默心中愕然,抓住了一个匆匆而走的小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城中一片欢呼,小卒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昨日晚间外面有援军突袭了北戎的军队,与我们里应外合,北戎军队被我们击散,今天早晨匆匆撤兵……”
所谓援军,莫非又是那个人的手笔——裴默眼中有愕然,傅云书神色淡淡,俨然已经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对裴默说道:“回去找君泽岚再说……”
手,触摸到怀中的某一物,心中却是百般滋味,有些木然……
昨日晚间有奇兵忽然突袭了北戎的军队,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让北戎军队损失惨重,而北戎之所以匆匆撤军,是因为北戎大汗忽然病重,几个王子争夺汗位,身为元帅的拓跋牧撤军回北戎主持大局去。
这是在君泽岚口中得到北戎贸然撤军的理由,众人听了之后,远远是惊大于喜。原本该是洛原心腹大患的北戎,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撤军,这样一来,北戎在两次战役中没有得到便宜损失惨重,再加上北戎内患,根本无力涉及挥兵南下之事。
而从宁阳郡带回的药材,傅云书将药方和用法都交给了军医,北戎下的毒便就可得到解药,关于军中瘟疫的流言不攻而破。
接连两场战役,洛原军队几乎是在没有太多损失的情况下而胜利,军心大震,所有人都说是天佑凰涅。但是傅云书心中却无比的清楚,之所以这般的容易,是谁在后面施以援手的。
萧阙帮忙,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自己,谁也不得而知,只是傅云书清楚的知道,那一场盛世烟火之后,二人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
“若有再次相逢,或许是生死相对。”
这是最终,他将那个东西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亲口说的话。那一刻,曾经浮起涟漪的心,终于平静到不会再生任何动摇。
昨日晚上的温柔不过是挽留她的一种手段而已,在她没有动摇依旧选择了那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路的时候,他便说出了那样决绝的话。权衡利弊,冷静到令人发指。
这就是她爱上的人,他是爱她,但是有些东西却比她更重要,远远凌驾于她之上。
在楚江在复仇与她之间她选择了复仇;如今,他所渴望的权势与她之间,他选择了权势。当她与他的执念所求的东西有冲突的时候,毫无疑问,她是被舍弃的一个……
她十六岁的生辰,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是他给的,教会她不再会感情用事……
傅云书看着手中的名单,坚硬的心中那一丝丝裂缝,最终一点点的合上……
所有一切过往,将如同那一场盛世烟火一般,逝去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