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满脸“你疯了”的表情的科耳,帕斯忽然笑了出来。
帕斯其实也有些意外,那个冷心冷情的刻耳柏洛斯原来也可以是现在这样的帕斯。
但又似没有什么意外,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丽娅沉睡前说的话。
那个时候。
黑发的少女扭头,伫立在原地凝望着自己,就像是一朵悄然开放的花朵立在那儿,亭亭玉立的。
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柔软的目光是暗处攀爬的藤蔓,饮血食肉的魔植。
挥舞着黑色的枝叶,缓慢缠绕着,将自己勒紧束缚,吸食至骨血中,变成花朵的养分。
而自己,心甘情愿。
“帕斯。”
她喊了一声那个本来毫无意义的名字,清澈的嗓音带着无端的笑意,笑意中萦绕着一股甜蜜的气味。
连带着那个名字也带上了被人爱着的感觉。
“等我醒来。”
“我们就去西奥维萨。”
她笑着,眼睛带着期待的光,细细碎碎的落在里面,就像是一条流淌的银河。
“带着洛神,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你说的西奥维萨,做什么都好,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好。”
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好,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对不起,丽娅,要让你伤心了。
但是在你心里,我死了更好,我不希望你将身为帕斯的我与那个刻耳柏洛斯混合在一起。
看见你的欢喜也好,离别的悲痛也好,在一起相处的记忆也好,那都是我的,不是刻耳柏洛斯。
“科耳,挖下我的眼睛。”
—我希望你记住我只是帕斯。
“然后把眼睛给丽娅,告诉她,我死了。”
—我希望你记住我。
……
颜挽没有真正继承从前自己的记忆,过去的一切除了平直的资料,再无任何记载。那些最后记忆,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已经破碎的幻境中。
她了解了一切,但除却那一次幻境之行,再没有身临其境的体验。也无法真的感同身受过去那个自己的悲痛。
只从记载中知道。
“她”很孤独,也真的累了,她厌倦了离别,来到了新世界,前路宽阔可见,可举目四望,再无熟悉的人。
甚至连努力的目标都已经消散了。
于是“她”选择了沉眠,再次苏醒的是懵懂的她。
就像是雾里看花,人的悲欢从来并不相通,她只能透过纸面模糊的感知到那些绝望与凄切。
“帕斯死了……”
颜挽屈了屈指尖,出神的望着银发少年张合的唇,表现的好像听进去了,可又忍不住让人疑心她好像没听懂。
但最后她只是接过了那颗灰色的珠子,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说:“我知道了。”
“我要去看看,他……死去的地方。”
解除封印并得到记忆的颜挽终于知道自己身上有着的是怎样的力量。
以人之力,行天之权,此乃偷天换日之举,被名为魔女。
然反噬极大。
于是诞生了蒙骗规则的仪式。
咒语为引,仪式为形,魔女之力为实,三者合一为真,则可用其力而不受反噬。
“斗转星移。”
颜挽默念着,回想这个仪式的内容。
天穹高挂一弯敞开的门扉。
月白色的河流倾泻而下。
敞开的门扉代表着可借力的星辰与一个固定的锚,河流代表倾泻而出的星辰之力。
而颜挽脚下的这个遗迹就是星球本身,如今仅奉她的意志为至上,仅只她心念一动,星球本身的力量倾泻而出,尽数归于她掌心。
无归的旅人手中船锚抛出。
激起一波白色的浪花。
旅人代表使用者,船锚代表另一个可以移动的锚,为被使用仪式者。
颜挽手指松松的拿着那个灰的剔透的珠子,闭目寻找着同源的气息。
波光潋滟中。
旅人找到了方向。
她在不远处的一颗星球上找到了熟悉的气息,缥缈而虚弱,而在更远些的位置,有更浓烈的气息。
颜挽先去了那个近的星球。
凌冽的风如刀,空气中布满有毒气体,暗沉的天空透不出一点光,脚下的土地贫瘠干涸,压抑的就像是一个无光的囚笼。
这是一个生态极恶劣的星球。
在这一片荒漠上,少女孑然站立在风中,屹然不动。
她视线轻轻的投射在身前,那因为曾被血液滋润而稍显富裕的土地上。
一丝丝血的腥气从那飘出,又很快的被被贪婪的风吞噬的一干二净。
颜挽感到有一种接近毛骨悚然的恐惧在脊背上攀爬,一路窜到天灵盖,让她接近停止了思考。
她轻声而缓慢的呼唤了一声,就像是求救一样。
“帕斯……”
可这呼唤只能徒劳的消散在空气,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只有风声依旧呼啸。
良久,她才颤抖着蹲下,伸出手想将沾染了血液的沙土拼凑。
这小小一拨的沙土粗糙而硌人,还有着暗沉的血色,一点也看不出它曾是一个完整的人型,甚至已经没有了一点熟悉的气味。
只有让人生厌的腥气。
在沉默中,她放弃了这无用的行为,摸索着从怀里拿出了那枚定位的灰色珠子。
曾经满怀温柔凝望、有着漂亮灰色的眼眸,变成了一枚剔透的珠子,安静的躺在掌心三条主线的中心。
眼泪终于倾巢而出,颜挽不得不承认,帕斯就这么死了。
那个回应了她的期待,变的温柔、可靠,自愿成为她掌间操控的最美丽的人偶的那个帕斯。
未经过她的允许。
毫无征兆而且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个荒芜的地方。
透过一片水色,她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变的光怪陆离。
她恍然醒悟失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家……没有了。”
说好了要一起去西奥维萨的,却欺骗了我,死在了这种地方。
少女凝结成珠的泪一滴又一滴的砸落下去,濡湿了灰色珠子,又浸染了那一片混杂着血色的黑土。
在这一刻,她感觉那袭击而来的孤独与悲痛就像是一寸寸上涨的湖水。
而她,沉重的浸泡在里面,用尽所有力气也无法逃脱这将要把她溺毙的水刑。
只能绝望的缓慢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