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夏添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吉利，这太鲜艳的红把疗养院的后山盖得酽酽的，小草有些枯黄，无数黄色的、白色的小野花在草丛里探出可爱的笑脸。

方琴喜欢鲜花，尤其是这新鲜的小野菊。

吃了晚饭，凌展轩便带着夏添来到了这后山给她采一点小野花，准备放到她的房间里。

转头，一眼就看到夏添的神情有些太过安静，知道她是在担心方琴的病情，凌展轩摘下了一朵用手指弹去了上面的小飞虫，簪在夏添的耳边上，笑着说：“媒婆！”

夏添鼓起了腮帮子扑过去就拧他，他手机相机键一按，夏添那小野猫的样子便定格下来。

“那个，你真的会娶我吧？”

夏添搂住他的脖子，毫不矜持地、充满期盼地问道。

“当然，我说过为了活命，一定会好好伺侯你这小魔王！”凌展轩托住她的腰，在她的唇上用力地咬了一下，眼睛里星光闪耀，全是她娇俏的笑脸。

小笨蛋，不要怀疑我，我愿永远醉在你的笑容里！他咬着她的耳垂，却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说出来会不会太肉麻？

夏添偎在他的怀里，手指在他的脖子上轻掐着，叹着气说道：“一点也不公平，你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现在这么容易就放过了你！怎么想心里都不平衡！”

凌展轩沉声笑起来，弯腰拎起装着野花的小塑料袋，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告诉我，为什么要和你爸爸作对啊？”夏添小声问道。

“我恨他。”凌展轩低声回答道，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的天空，缓缓说道：“我的妈妈叫许佳悠，和你一样，是出生普通职工家的女儿。二十三岁大学毕业之后，应聘进了Domore集团，那时候叫凌腾公司，凌振国那时候已经结婚了，凌展翔三岁。我妈妈的工作能力很强，两年之内就升上了主管的职务，一次宴会醉酒之后，他占有了我妈妈，并且许诺会离婚娶她。”

“可是，三个月之后，他就以妈妈是敌对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为由，把我妈妈开除出了公司，并且江楚哪家公司敢聘用我妈妈，他都会派人去捣乱，在这种情况下，我妈只好远走他乡。因为怀了我，不敢做太辛苦压力太大的工作，所以工资一直很低，又过了几个月就生下了我。

可能是因为生产前后一直心情抑郁的原因，她的身体恢复得很慢，又要抚养我，我八岁那年她就去世了，我被居委会送进了孤儿院，十二岁那年才被凌振国找回来。”

“回来之后，我一共经历了三次DNA测验，才对外正式承认我的身份！而这每一次测试都让我更恨他们，他这是在侮辱我的母亲！”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也对，他只是在讲他母亲的故事，他在凌家的这些年，一直就像个外人，若非那年他突然发力，带领着集团迈进了全国十大企业的行列，他还是凌家人眼中那个冷冰冰的可怜虫。

他的表情如此平静无波，可是看在夏添的眼中居然有种让她说不出的心痛，她一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一手举高轻抚着他的眉，小声说：“凌魔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你照顾我？”凌展轩唇角一扬就笑起来：“难道你要当我的小妈妈？”

“你肯叫我一声小妈妈，我就敢当！”夏添也调皮起来，踮起脚尖去揪他的耳朵。

“再说一次试试！”

凌展轩把她的手拉下来，一弯腰就把她纤巧的她扛到了肩膀上，在她的尖叫声里，大大的巴掌狠狠地拍在她的俏臀上。

“哎呀，凌魔头你敢打我！可是，你真的好厉害，怎么可以这么年轻就这么会赚钱？教我吧！”

夏添搂着他的脖子，欢快的笑声像脆生生的铃声，在山间回荡。

凌展轩抱着她柔软的身躯，像抱住了所有的幸福。

曾经住在心里的那个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变成了夏添的笑脸。

原来，没有人是不可替代，当年年少，只觉得失去了那人便会孤单一辈子。可是，现在他拥有了这个爱笑的笨笨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觉得比当年还要幸福快乐？

夜色渐渐降临了，远处山脉被夜幕笼罩着，朦朦胧胧地露出它神秘而纤细的脊梁。疗养院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夏添刚走上楼梯，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有种压抑的感觉包裹住了她。

“走快点。”她拔腿就开始跑。

病房的门敞开着，护士正匆匆往外跑，一看到她连忙说道：“正好要找你，病人又陷入昏迷了，现在要送进急救室。”

夏添的心一颤，连忙扑过到手推病床车旁边，小声呼唤道：“妈，你听到了吗？坚持住啊，要醒过来啊！”

凌展轩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和她一起跟着那车到了抢救室的门外。

这次抢救的时间很短。

门上的灯灭了。

医生出来了。

他看着夏添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说：“很遗憾，病人去了。”

夏添的腿一软，就往后倒去。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和方琴都是彼此心里的精神支柱，谁也离不了谁！现在方琴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世上，她怎么办？有心事的时候再和谁去说？谁还会像方琴一样包容她的无理刁蛮？谁还会像方琴一样，在半夜里来给她盖好踢掉的被子，在她的脸上亲吻一下，叫她小乖乖？谁还会每天在家里亮着灯，等她归来……

“妈妈！”

夏添在凌展轩的怀里小声唤着，刚刚消了肿的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

凌展轩紧紧地抱着她，一言不发地任她在怀里哭泣。

“你们进去看一眼吧，病人走得很安祥。”医生侧过身，低声说道。

凌展轩揽着夏添的腰，带她走进了抢救室。

病床上，方琴就像医生说的一样，安静地躺着，表情安静，唇角微扬，可能是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她还想让女儿知道，她很走得很满足，因为女儿现在过得很好很好！

夏添轻抚着方琴已经冰冷的脸，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小声说：“凌展轩，如果我没和你在一起，她会不会为了陪我，而多坚持一些时间？”

“胡说！妈是去找你爸爸了，他们两个人现在可以相守在一起了，你不能这么自私，让她忍着痛苦守着你！”

凌展轩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看着方琴小声说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凌展轩的心也痛了起来，方琴是个多么好的女人！为了抚养自己爱人的女儿，一辈子没有生育，把夏添培养得这么漂亮可爱、坚强勇敢。

“凌展轩，我怎么突然哭不出来了？”

夏添突然感觉到眼中的泪水没了，干涸得像荒芜的田地，拼命挤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她拍打着自己脸，焦急地说：“难道我不孝顺吗？怎么会哭不出来？”

“别打了！”

凌展轩连忙拉下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才会没有泪。

万般不舍，万般无奈，万般悲伤，也只能看着方琴被推进了那小小的太平间，从此天上人间两相隔。

那白色的大门一关，夏添只觉得脑袋一沉，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