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
凌展轩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横七竖八的,已经堆得跌了出来。他坐在这里一整夜了,面色黑得厉害,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人生开始变得乱七八糟,有这么多解不开的结,还不完的感情之债?
前天,谢香朵故意伤人,被刑拘了,面对警察的询问,她笑眯眯的,毫不掩饰地对警察说,她就是想玩一玩,看看人跌下去会是什么样子的表情。
傻到家的女孩!我怎么去见你姐姐?
烟烧到了手指,他摁灭掉,又点上了一根。
夏添把一杯牛奶放进他的手里,轻声说:
“不要太担心了,律师不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只要兰芝愿意和解,说两个人只是开玩笑……是失手……”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沮丧起来,语气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兰芝的孩子没了,怎么可能愿意原谅谢香朵?只怕是恨不得立刻啃她的肉才能解恨。
谢香朵,我也从未想过,你对凌展轩的爱会这么深,深得让我惭愧,我为他做过什么?而你,却一直独自承受这爱的伤痛!谢香朵,我从来都没有正视过你,我们,欠你!
门铃声响了许久,夏添的耳朵里只是一片轰鸣,听不清到底是什么在响,凌展轩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用力地抱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抓起一张纸,在上面写着:“记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吗?”
“什么话?”夏添抬起头来问道,声音在房间里嗡嗡地回响着。
凌展轩一笑,摇了摇头,松开她的手,往外面走去。
他要去医院找兰芝,香朵绝对不能去牢里,这一进去,如果那些货贩子买通了里面的人,她在里面的日子会难过到极点,而且能不能出来都成了难题。
推开门,病房里很静,兰芝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看上去凄凉极了。
这些年来,她把心思全花在了凌展轩的身上,以前的朋友都逐渐失去了联系,就和小景亲近一点,可是小景和王亚都是凌展轩的心腹,现在也不太和她来往了。
孤单的感觉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的肌肤,让她不敢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去看这世界,那天摔下来,干脆死了算了,好过活在别人的耻笑中。
“兰芝。”
凌展轩坐下去,沉声叫着她的名字。
作梦吗?还是他来了?兰芝惊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床边的凌展轩,一身黑色的西装,笔挺,脸色黯沉,目光却咄咄逼人,有着灼人的光芒。
“和解吧。”
凌展轩见她醒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开条件。”
“和解?她夺去了我做母亲的权利,我怎么可能和解?”
听到的第一句话,还是为了杀死她孩子的仇人,兰芝咬了咬牙,冷冰冰地说道。
“兰芝,你想要得到什么?”
凌展轩沉沉地说道:“我绝不送她去坐牢。”
兰芝侧过脸来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你不是只为了夏添要死要活吗?谢香朵也迷了你的魂?”
“你知道原因!我不想欠任何人的。”
凌展轩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道。
“很好,那……你让她们两个都来跪下来求我吧。”
兰芝的唇讥诮地扬起来,目光里,凌展轩的眼眸更深遂了,像藏了两泓看不到底的水。
“这样,你就能消气吗?”凌展轩站起来,俯下身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的腿早就好了,我一直为夏添伤心,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怀了孩子,我知道不是我的,可是我也没想过戳穿你,我让着你,只是因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又为我挡了那颗子弹,可是,你还想让我怎么做?娶你?不可能!我早说过,我有了夏添,不会再和你们纠缠不清。兰芝,等一会儿我从这道门走出去之后,我们两个之间就再无情义可言,我最后说一次,我绝不会送谢香朵去坐牢!”
这个时候,你还来逼我吗?兰芝大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有了泪,她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凌展轩,一字一句地说:“好,你舍不得她们来跪,你跪!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考虑一下,放她一条生路,你我都知道,她要是进了大牢,会有什么样局面等着她。”
两个人的额头挨得那么近,一瞬间,兰芝就有些恍惚起来,他黑亮的眼珠里,满满的是自己的身影!只是,他的眼神却太冷,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冰得厉害。
深吸了一口气,凌展轩站直了身子,退了一步,凝视着她,然后,扑嗵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一个、二个、三个,响头过后,他站起来,认真地说道:“这一跪,我还你这七年,你放不放过她,我不在乎了,我会拼尽全力救她出来,哪怕犯法,哪怕我自己进去,只是,兰芝,你也不要活在这世间了。
还有,兰芝,你母亲还在,对不对?当年,你一心为了嫁给我,编出了自己没有父母的谎言,隐瞒了自己身有残疾的母亲。不过,你并不是没有孝心的坏女儿,你把她安排在了星辉敬老院里,在那里,她的生活是最舒服的,因为你每个月要给她很多钱!兰芝,你瞧,你有亲人,你若不放谢香朵,我就让你母亲来亲自为你送葬!你想通了,就打电话给我。”
兰芝楞住了。
在她的心里,凌展轩一向冷血,一向残忍,但当这份残忍活生生地落在她的身上时,她才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冷!
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无情的他。
冷笑了一声,没有再看她一眼,凌展轩拉开门,大步地走了出去。
他本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自从夏添进入他的生活之后,曾经充斥着他生活中的这些阴暗角落已经被他渐渐遗忘,为了目的,他曾经那样不择手段,哪怕是用别人的鲜血铺路,哪怕让别人为自己顶罪,坐进了监牢之中。
他,曾经用钱来摆平一切,直到遇到用钱摆不平的夏添。
可是,兰芝,你一定要让我内心深处那黑暗的种子重新萌芽吗?
夜,渐降临,寂静的黑色漫无边际地充斥着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病房里的灯光白得有些惨淡。
兰芝握着手里的和解书,泪水流个不停。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输掉?多么不甘心!就连最后的尊严也被他剥掉。
不,我兰芝不是这么认命的人,既然你要逼我,我的爱就此收回,我们,从此誓不两立!
轻轻地一声响,兰芝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光线把一个长长黑影从门缝里透了进来,抬眸一看,这是凌展翔。
“你来干什么?”兰芝抬起赤红的眼眸,冷冷地说道。
“来看看你。”凌展翔取下眼镜,顺手从床头上抽出纸巾擦了擦镜片,他擦镜片的速度很慢,似乎手里拿的不是镜片,而是什么稀世珍宝,怕手稍重一点,就会弄碎了它。
“兰芝,你想让我怎么做?我早说过,他会让你伤心的,现在他把我们的孩子害死了,你还准备固执下去吗?三年前我就向你求过婚,那时候你要是肯嫁我,哪里会落到这种地步?我是比不上他,可是,起码我的心在你身上。”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娶了柳菁。”
“那是形势所逼,我不想一无所有,你知道的。”凌展翔挨着床坐了下来,戴好眼镜,手探进被子里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好啦,都过去了,今后我来照顾你。”
照顾?兰芝看着他,低声笑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深深地低着头,看上去倒是像哭,你凌展翔怎么可能对女人有真心?你身边的,一个个全是你利用的对象,我也不例外,你不就是看中了我知道他之前的那些秘密,想用这些秘密来打击他吗?
不过,既然凌展轩一个劲儿地把我往你身边推,我又何苦继续为他藏着掩着?
“谈个条件吧。”她抬起头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慢慢地说道:“我想看到他一无所有,我想让夏添死,我要让他一辈子都活得不安心。”
和解书,在凌展轩去医院之后的第四天才摆到了他的案头,第四天,是他忍耐的最后一天了,如果兰芝继续死撑着不肯低头,他就会按下手机上那个号码,走最后一步棋。
好在,兰芝终于低头了,以玩笑和失手终局了这场官司,双方庭下和解。
谢香朵今天就可以回来了,至她进看守所,已经有半个月之久。
他拧着眉看着窗户外面的世界,王亚去接谢香朵了,今后要怎么安排她?
“展轩,香朵回来了。”
夏添推开了门,激动地说道。
他转过身去,谢香朵瘦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然是一副不屑于世事的表情,眼梢高挑起来,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回事?把我弄回来干什么?”
好吧,还有刺,放心了!他长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夏添,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开始,我是你哥,夏添是你嫂子,不许再喊姐夫。”
哥哥?
你还要把我留在你身边折磨我吗?
“这样好,香朵,以后我们是一家人。”
谢香朵还想说什么,却被夏添一把揽住了手臂,亲热地摇晃了一下,她的声音大得吓人,这么久了耳朵还听不到吗?她要聋一辈子?
叮叮……
电话声响了起来,是凌展轩的,他接了手机,转过身来对几人说:“猜一猜,谁来了。”
几人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凌展轩转身,一手拉住了一个女人大步就往外面走去。
他的手掌暖暖的,和想像中的一样,谢香朵迷惘起来,不是说好不再见他吗?怎么又转回了他的身边,还成了他的妹妹?
兄妹?
眼睛里有些涩涩的东西,太阳照过来,像亮晶晶的两汪小湖。
她的生命里,太久缺乏这些有色彩的东西了,比如亲情,比如友情,比如爱情。
刘慧和其善正站在大厅里,笑着看着几人。
“小慧老师!其善!”夏添惊讶地松开了凌展轩的手,快步跑了过去,和刘慧拥抱了一下,又和其善握了握手:“他刚才还让我猜,我都猜不出来,太意外了。”
“上回你们送的水都发到乡亲们手里了,大家很感谢你们,正好我回城办点事,大家就委托其善来给你们送点礼物,感谢你们。”
“送什么礼啊?我要谢你们才对。”夏添对着其善笑着说道。
其善憨憨地挠了挠头,又向凌展轩鞠了一躬,凌展轩连忙说了声不用,扶住了他。
这时,其善的目光才落到了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的,剪得短短的谢香朵身上,一瞬间,那黝黑的脸上居然涌上了红晕,眼睛也更亮了:“谢小姐。”他伸出手,又收回来,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重新伸到谢香朵的面前。
咦,特殊待遇?
夏添看着他,抿嘴一笑。
谢香朵有些不自然起来,扭过头,紧抿了嘴,装成看不到那只手的样子,其善有些尴尬,手落在半空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香朵,其善和你握手呢!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夏添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拉住了香朵的手,往其善的手里塞去。
“你!”香朵气恼地狠狠瞪向了夏添,夏添却一弯眉,笑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