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队伍从通明门一路排到了掖庭。
温明棠站在队伍的末处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一位身着月青色短襦褶裙,头梳垂髻的女官带着两个宫女从这里经过,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哈欠的温明棠。
她停下脚步,对身边的宫女说了一句,便朝温明棠走了过来。
“起晚了?”
听得身后传来的那道威严的女声,温明棠转身,对上容貌清秀、神情却是肃重的女官欠身施了一礼,唤道:“赵司膳。”
赵司膳“嗯”了一声,抬头瞥了眼长长的出宫队伍,看向温明棠:“待轮到你出宫怕是要过午时到未时了,到我阿兄家可还赶得上的午食?”
温明棠不以为意:“那便不去司膳阿兄家吃午食了,吃个暮食也成。”说到这里,少女顿了一顿,又摸着鼻子笑了,“指不定司膳阿兄的夫人见我少蹭一顿饭食,如此识趣,暮食还能给我加个肉菜呢!”
赵司膳瞥了含笑的温明棠一眼,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念想:“你想的倒是美!我那兄嫂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加个肉菜,还不如直接割了他们的肉!”
温明棠听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还是罢了!我好歹在宫中做了那么多年,去城中寻个客栈住几日的银钱也是有的!”
听温明棠不去蹭赵司膳阿兄家的吃住了,赵司膳却是哼了一声,道:“罢什么罢?伱不去我阿兄那里住几日,我如何知晓家中的真实状况?不早做准备,待到来年出宫,叫人将我赶出我自己出钱置备的食肆不成?”
赵司膳是十五年前入的宫,那时候先帝在位,却也四十多了,彼时的赵司膳却是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皇帝都那么大年岁了,但凡心疼女儿的寻常百姓家,自不会将女儿送进宫中的。毕竟寻常百姓家中送进去的女儿是做伺候人的宫人的,又不似那些高官权臣的女儿进宫是做娘娘的。便是侥幸入了老皇帝的眼……说实话,皇帝那年岁,在男子二十娶妻算适龄,十六、十八也可以的大荣,都够当赵司膳的爹了。寻常女儿家若不是贪图权势,哪个想要被老皇帝相中的?
进宫不是一件好差事,可赵司膳那时却不得不进宫。原因无他,家中穷的都揭不开锅了。
赵司膳的阿兄又是个没甚卵用的男人,眼瞧着兄妹都快过不下去了,赵司膳不得已才入了宫。
比起没甚卵用的阿兄,赵司膳虽是女子却厉害的多。没有贪图老皇帝的权势,硬生生的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宫里的尚食局谋了个司膳的位置,没有被人当成垫脚石,反而自己出了头,足可见赵司膳的厉害之处。
宫中贵人的赏赐大方,赵司膳有了钱,自也没忘了阿兄。当然,阿兄也不会忘了她,毕竟进宫的阿妹可是个钱袋子呢!
入宫第三年,赵司膳的阿兄看上了一个刘姓货郎的女儿,要娶妻,他自己自没什么钱的,于是求了赵司膳,赵司膳出钱给他娶了妻,而后生了个女儿,养不起女儿了,赵司膳阿兄又来了。
赵司膳彼时正得贵人赏识,便掏尽所有家当在长安城买了个小门面。虽位置不算好,可也是长安城的房子,总算叫赵家几辈都摆脱了租房的命运,有地方住了。
那小门面后来做了个小食肆,菜式也是赵司膳教的。
“他那媳妇是我帮他娶的,没让我自己来洞房,把便宜让给他了,”赵司膳板着一张脸,严肃的紧,偏偏出口的话险些没叫人笑出来,“他那住的地方是我买的,没叫他交过一个铜钱的房租;他那小食肆的菜式也是我教他的,没叫他出一分银钱,”说到这里,赵司膳终是忍不住扶额,叹道,“我这阿兄,大街上闭着眼睛随便抓个男人都能比他有用些,那刘氏能看上他?不过是看他好拿捏,看上我这个金袋子罢了!”
温明棠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待得赵司膳出宫了,那刘氏你得自己来睡,让给你阿兄那么多年,岂不是亏大了?”
赵司膳伸手给她额头来了个“栗子”:“得了吧!岂不说我不好这口,便是好这口,她生成个苦瓜脸、蒜头鼻、绿豆眼的刻薄相,我便是闭着眼睛也下不了手,真睡她岂不是亏大发了?她要是生成你这样,我还睡得下去!”
说话的功夫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了,见同她一道来的两个宫婢不断朝自己使眼色,赵司膳剐了温明棠一眼,笑骂:“每回碰到你,都引我多废话!且不说这婆娘了,说正事!”赵司膳说道,“每回这两人来要钱都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可我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还不曾看走眼过。这刘氏决计不是好相与的。你出宫先去我阿兄那里住两日,摸一下我家里的状况之后再走!”
赵司膳说罢这话便冷哼了一声:“他们拿我的钱财吃穿不愁了,过河拆桥什么的,想也不要想!”
温明棠“嗯”了一声。
赵司膳看了眼两个已露出急色的宫婢,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提醒温明棠:“莫忘了去见张采买,眼下城里好几个衙门的公厨都缺人,那公厨衙门包吃包住的,是个好行当,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温明棠再次点头,朝她摆了摆手,道:“赵司膳放心,我省得。定会去找张采买,不叫你的打点落了空!”
一席话换来赵司膳的又一个白眼,这才转身向宫婢走去。
两个宫婢看着一步三回头的赵司膳,又看看温明棠,其中一个忍不住目露艳羡之色:“温小娘子运气真真是好!”
入了掖庭的犯事官员女眷能得女官不避嫌的庇护,少了不少磋磨,岂不是天大的运气?
“那可不是温小娘子的运气,温小娘子救过赵司膳的命呢!”另一个摇头,叹了口气,道“救命之恩啊!况且温小娘子为人和善又伶俐,能得赵司膳青睐也不足为奇了。”
说话的功夫,赵司膳已经回来了,瞥了两个正在说话的宫婢一眼,没了在温明棠面前神色鲜活的模样,表情肃重端方了不少,道了声“走吧!”便带着两个宫婢向前走去。
目送着赵司膳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温明棠才收回目光,专心排起队来。
这一排便一直排到了午时,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了一声“咕噜”声。
饿了啊!温明棠摸了摸肚子,从腰间摸一只巴掌大小的饭团,正要下嘴,却忽见前头排队的队伍开始自发的向宫墙边避让。
温明棠来不及咬上一口饭团,只能一边跟着队伍向边上避让,一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着从通明门处走进来的一行人。
入目所见的是一群官员。万绿丛中一点红,温明棠眼神不过一晃,便聚集到了正中的红袍官员身上。
而后,眼神便顿住了。
原因无他,正中这个红袍官员生的实在是太好了。
本就肤白,在身上绯红色官袍的衬托下更显的凝白如玉,目似寒星,瞳仁漆黑发亮,恍若星子倒映眼中,鼻梁挺拔恍若名山五岳,唇若点朱。
整个人风姿昳丽,尤其是在周围一群头发花白,已到“慈祥”年岁的绿袍官员的衬托之下,更是清俊出尘,衬的满城的宫墙绿柳黯然失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