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个案子真真是他们遇到的最简单的案子了,素日里便是抓个小毛贼的案子都要比这案子简单。
是非黑白,一眼可见。
可偏偏是非之外还有世俗人情、家长里短。
那妇人叉腰瞪眼看向披着孝服的汤圆,伸手指着她的鼻子,骂着:“你这眼皮子短浅、自私自利的赔钱货,连累你阿爹只生了你一个!你那短命娘又死的早,素日里四邻街坊帮忙张罗你爹续弦之事,不是你搅浑的?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难道不是怕你爹有了后娘,苛待你,所以不准你爹续弦?”
汤圆擦着眼角怎么也擦不净的眼泪,解释道:“我最开始年岁小的时候确实怕后娘苛待,因着常听人说后娘虐待原配子女之事害怕。可之后便不曾了,若是有好的,我爹又喜欢,我怎会拦着?倒是你,你与我爹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有风评不好,情郎一堆的,还有手脚不干净偷东西的,这些人怎能介绍与我爹?不是害了他?”
妇人闻言却是再次“呸”了一声,倒也不否认,而是坦然承认冷笑了起来:“我介绍的不好倒也罢了,那旁人介绍的也不好了?怎的都黄了?不是你这小贱蹄子在里头瞎搅和,还能是什么缘故?”
汤圆哽咽道:“那也要我爹喜欢啊!总不能随便拉两个硬凑成一对吧!我又不曾反对过。”
便在这时,有邻居妇人说话了:“老袁在时确实说过,他还忘不了肖娘子,是以此事便暂且放着了。”
又是一声“呸”,妇人指着汤圆骂道:“这话也就你们信!是老袁这个老好人帮他这闺女圆话呢,若不然他这闺女刻薄小气之名早传出去了。我问你们,这四邻八里的,有几个跟老袁一样,迟迟不续弦的?东门头的黄秀才同他娘子可是出了名的恩爱,如今还年年写诗惦记娘子呢,不也续了弦?可见老袁的事就是这刻薄丫头拦着不肯呢!”
这话一出,先前帮忙说话的邻居妇人面上露出了一丝迟疑之色,还是大理寺的人看不下去了,有人忍不住道:“黄秀才是黄秀才,老袁是老袁。这黄秀才一面写诗怀念过世的娘子,自诩情深,一面又同如今的夫人相敬如宾。看着是两头都不得罪,实则是对两个娘子都不好。他要讲情深便暂且莫续弦,待放下了娘子再说;他要讲现实要过日子,便同现在的娘子好好过日子。眼下这面子里子他都占了,看着好,实则蔫坏了。”
一席话说的几个邻居妇人面面相觑,顿了顿,有妇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难怪总觉得这黄秀才有些说不出的古怪,那张脸乍一看正经的很,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细一看却虚伪的紧。”
白诸看了看外头快要暗下来的天色,今日是除夕,若是回去晚了,家里人怕是又要念叨了。是以,咳了一声,开口将此事定了下来:“这浑水看多了,看到清水便觉得清水也是浑的不成?素日里我等一道外出案发现场时,私底下问过老袁,老袁也道是还没忘了肖娘子,这件事怪不到汤圆头上。你抹蜡烛害人便是害人,扯这些没用。方才踩几个帮忙的热心邻居,现在又踩汤圆,也掩盖不了你害人的事实,需得跟我等走一趟了!”
那瞪眼妇人直到此时眼里才现出一丝惧色,显然对于去衙门这等事是畏惧的,一边口中道着她抹的药又不是毒药,一边依旧不忘拉汤圆下水。
“苍天耶,老袁家的列祖列宗,你们看看哟!”瞪眼妇人哭天喊地的叫了起来,“你们老袁家的宅子要落到一个赔钱货手里了,往后嫁了外人改做外姓,老袁家后继无人了啊!可怜我家阿宝家里只芝麻大的地方,连说了好几个媳妇都没说成,都怪这赔钱货生生胳膊肘往外拐……”
厨房里,“各司其职”的温明棠已然将大年饭备的差不多了,将汤煲置于小炉上慢慢炖着便出了厨房过来看情况。
才走到院子,正见林斐没有半点素日里林少卿的“端肃”做派,此时正蹲在地上,手里捡了根折断的树枝百无聊赖的划拉着。
温明棠:“……”
还不待出声提醒专注用树枝划拉着地面的林斐,便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赔钱货胳膊肘往外拐”的辱骂,心头的怒气顿时涌了上来,她抬脚快步经过了正划拉地面的林斐,走了进去。
“什么叫后继无人?”众人只见有人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快步走到汤圆身边,指着汤圆身上的孝服,道,“这是什么?汤圆不是老袁的女儿?不是袁家的骨血?不曾披麻戴孝?老袁尸骨未凉,你这泼皮无赖大婶自家儿子娶媳妇的事同汤圆有什么相干?他那媳妇是夜里睡到汤圆床上,同汤圆生儿育女的不成?”
一句话惹得原本正欲将头埋进温明棠怀里哭的汤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几个热心肠的邻居阿婶原本面上还有些迟疑之色,此时听闻也忍不住点头道:“没错!便是汤圆是个女儿家,那也是老袁的女儿,也披麻戴孝,你家里那阿宝讨不到媳妇他自个儿游手好闲占一半,另一半便是你这个泼皮无赖的娘!”
话说至这里,差役们自是不再理会那妇人撒泼,将那妇人押走了。
今儿除夕,家里都等着吃年夜饭呢,哪有空同这等泼皮妇人多纠缠?
妇人同差役这一走,刘元、白诸二人也抬手同温明棠等人客气寒暄了几句,离开了。
待到几个邻居阿婶将灵堂清扫完离开后,余下的不在这里吃大年饭的便只阿丙还有外头捡着树枝划拉的林斐了。
“汤圆,我明儿早点过来。”阿丙对汤圆说道。
汤圆点了点头,朝阿丙笑着道了声“好”。
待到阿丙朝众人打完招呼离开后,安静了许久的林斐突然出声:“你二人的事怕是要生变了。”
这个“你”虽未指名道姓,可众人皆知是在说汤圆。
汤圆闻言苦笑了一声,道:“林少卿,我省得。”
她说道,“阿丙原想将我带回家里去吃大年饭的,他觉得左右我二人的亲也定了,也算一家人了,可他家里人却道我这里在办白事,要人守着。这也是实话,我本也不会丢下爹去他家里吃大年饭的。”
“阿丙听了,便要留在这里陪我,他家里素日里不说重话的阿爹阿娘难得甩了个脸与他,骂他“没孝心,养他这么大,成日里只知道汤圆汤圆了”。”说到这里,汤圆方才擦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阿爹在时这些都不是事,现在,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