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88;#12288;我死死地盯着玉狐仙子的脸,然后将目光落到了玉狐仙子给出的两张照片之上。
#12288;#12288;左边是尉文龙,右边是墨隆。
#12288;#12288;我该选谁?
#12288;#12288;谁的价值更高?
#12288;#12288;种种基于社会体制和未来科技发展的信息如同爆炸一般在我的脑海里模拟着,我的分析性思维系统已经开始将两个人的所有能力、价值、知识、社会关系网、人格、健康度纳入到了考察的范围,不论是信息还是计算的维度,都在以指数爆炸一般增长着……
#12288;#12288;“二……一!时间到了!”玉狐仙子欢快地说,“那么,选谁?”
#12288;#12288;我的急促地喘着鼻息,全身都在因为理念的崩溃而颤抖着,一种永远丧失理想,妥协于世界的悲哀感,开始深入骨髓地在我的体内弥漫开来。
#12288;#12288;“嘿嘿……哈哈……咕咕……”突然间,我像是个傻子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接着,我又开始大力地喘息。
#12288;#12288;“你到底想说什么?”玉狐仙子皱眉看着我,“快说啊?”
#12288;#12288;“……龙。”最后,我低下了头,轻轻地给出了回答。但是我的咽喉里,却还是发出一种失心疯般的诡异怪笑。
#12288;#12288;“龙?什么龙?墨隆还是尉文龙?说清楚点啊?”玉狐仙子不耐烦地问道,“不然,这两个人,都要死了哦?”
#12288;#12288;我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因为背叛誓言和理念崩溃而产生的痛苦感从身到心折磨着我存在的一切……
#12288;#12288;“……让尉文龙……活下来……”
#12288;#12288;最后,在理性和感性的冲突中。
#12288;#12288;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12288;#12288;玉狐仙子开始猖狂地大笑,就好像赢了一场大仗。
#12288;#12288;“说到底,什么改变世界,推动文明进程,爱说大话的小屁孩的觉悟也就这样嘛。”玉狐仙子嘲弄着我,口气之中满是不屑和戏谑。
#12288;#12288;大笑过后,玉狐仙子又沉冷了下来,她拨了拨她的白发,然后随意拨通了电话,道:
#12288;#12288;“把人杀了吧。”
#12288;#12288;砰!!
#12288;#12288;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伴随着我全身神经的游走性震颤。
#12288;#12288;一个足以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男人,就这样走了。
#12288;#12288;我开始在内心里构造各种不同的理由说服自己:尉文龙也有足够的才能,墨隆虽然有能力和成就,但他年纪毕竟大了,狄拉克说过科学家三十岁之后活着和死了已经没有区别了……而时代不缺伟人,过一些年,墨隆的研究总会被人给继承,现在更重要的是社会的变革,先实现了变革才能谈科技……
#12288;#12288;每一条理由都显得极有说服力,可是,其逻辑内核却又都那么的不堪一击。
#12288;#12288;无论如何,在最终的选择面前,我还是因为自己的感性而选择了一个更有社会价值的人死去……
#12288;#12288;连我这个举起变革大旗的人都放弃了理性的变革,那么彼岸的宏图又还有什么意义?
#12288;#12288;从这一刻起,我……只是一条没有理念,为了活着而活着的咸鱼而已。
#12288;#12288;和一滩烂泥、街头乞丐,在本质上再也没有区别。
#12288;#12288;我知道玉狐仙子是知道我的弱点,才针对我特地设下了这个折磨我的游戏。
#12288;#12288;但是这一次……她真的赢了。
#12288;#12288;我输得彻彻底底。
#12288;#12288;输得一无所有。
#12288;#12288;一分钟后,玉狐仙子有些烦躁地道:
#12288;#12288;“哦,都把你玩到这个程度了,看你这么难受的模样,居然还没有渡劫?莫非你娘对你毫不关心?这样的话……恐怕,就只能用最后的手段了。”
#12288;#12288;听到玉狐仙子的冷嘲热讽,我的心脏再次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12288;#12288;因为,我已经预判到了这个女人会做什么。
#12288;#12288;玉狐仙子妩媚一笑,她弹了一记响指,对毛玻璃那头的刽子手道:
#12288;#12288;“把大一点的那个丫头,杀了吧。”
#12288;#12288;这个疯女人,果然要对烟烟动手了!
#12288;#12288;“住手……”我怒吼道,“快住手!快住手啊!”
#12288;#12288;面对我的嘶吼,玉狐仙子嘴角扬起了高高的弧度。
#12288;#12288;但是毛玻璃那头的人影已经动了起来,我看到一个男子已经拿起了一把雪亮的长刀,走向了躺在右侧大床上的烟烟……
#12288;#12288;烟烟要死了。
#12288;#12288;她要死了……
#12288;#12288;就死在我的面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12288;#12288;已经这么多次了。
#12288;#12288;从无锡到上海。一关又一关。
#12288;#12288;一重又一重,一次又一次的险难,从一个又一个人手里救下她。
#12288;#12288;我好不容易才救下了她。
#12288;#12288;甚至,为了保护她,我还删去了她关于我所有的记忆。
#12288;#12288;可是最后,我却还是没能够救下她……
#12288;#12288;没能救下她……
#12288;#12288;没有了理念,没有了信仰,甚至连家人都保护不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意义又何在?
#12288;#12288;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缤纷坠落,一切的记忆都从终点回到了起点……
#12288;#12288;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12288;#12288;那天,我收到了那段短信。
#12288;#12288;短信里只有一个问题:
#12288;#12288;“你想成为上帝吗?”
#12288;#12288;那是那么一个突兀的问题。
#12288;#12288;可是,我却给出了我这一生中最认真的回答。
#12288;#12288;我回答了……
#12288;#12288;……
#12288;#12288;就像是流星撕裂了黑暗的天空。
#12288;#12288;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最后的办法。
#12288;#12288;一个双向选择之外的第三个选择。
#12288;#12288;没错,这个选择一开始就在。
#12288;#12288;恐怕也只有这个选择,才能改变一切。
#12288;#12288;那就是我死去。
#12288;#12288;只有我死了,我娘能够渡劫,阿雪和烟烟才可以免去牺牲……
#12288;#12288;只要我死了就行了。
#12288;#12288;这是最后的办法。
#12288;#12288;并不是做不到,只是我没有想到而已。
#12288;#12288;下一秒,我微微一笑,露出了无憾的笑容。
#12288;#12288;然后将含在口中的棉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用力地利用咽喉部肌肉的发力,将它挤压吞咽进我的咽喉和食道的接口。
#12288;#12288;巨大的棉花堵塞了我的呼吸道,我的呼吸顿时被阻塞住,大脑开始急剧缺氧,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迅速地变黑,熟悉的冰冷感觉,很快就再次包围了我……
#12288;#12288;那是死亡的感觉,如此熟悉。
#12288;#12288;居然……还有几分的亲切。
#12288;#12288;然后,我看到了。
#12288;#12288;我看到了光。
#12288;#12288;从黑暗之中浮现出的光。
#12288;#12288;那不是自然界光源产生的光,也不是人造物发出的光。
#12288;#12288;而是我身体的一切构造在我大脑内的映射。
#12288;#12288;我的大脑在我的意识世界里,浮现出了清晰的图像……我大脑皮层功能区的每一个功能单元,都像是填充了荧光液体一般,变得无比的通透清澈,仿佛自身散发出了辉光。
#12288;#12288;这是大脑运动皮层对颞叶皮层生成和转化出有意识的视觉图像产生了作用。颞叶皮层能够产生视觉刺激的图像,但是运动皮层能够在没有相关的视觉刺激的情况下启动图像生成机制,并将所创建的图像进行移动和转换。
#12288;#12288;我大脑的两个系统被彻底激活了……分析性思维系统和直觉性思维系统就像是相互绕转的伴星一般在我的意识海洋里转动。对于普通人来说,直觉性思维系统和分析性思维系统是地球和月球的关系,月球永远绕着地球旋转,而分析系统,也永远服从于直觉系统的命令……可是,在我的大脑里,以直觉为主导的系统机制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蜕变……直觉性思维系统不再占据主导,分析性思维系统变成了比地球更为庞大的木星,反过来主导了直觉思维系统,从此之后,我身体内一切从原始世界流传下来的基因本能和直觉欲望,都将绝对服从理性的主宰。
#12288;#12288;本来,直觉性思维系统比分析性思维系统运作要更快,但是在我的身上,这种现象,却并没有发生,我的大脑运转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的构造……这是因为,我整个身体,都变成了大脑。当我运转大脑时,我身体的其他功能可以被有意识地控制和改造,改变其功能和链接方式,变成大脑的延伸……
#12288;#12288;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我每一个神经元的排列方式,我也能够看到电信号就像是来来回回的汽车在我的神经网络之中流动。
#12288;#12288;然后,我看到了知识。
#12288;#12288;从物理层面看到了本该不该看到的抽象知识。
#12288;#12288;在我的神经网络中,知识通过激活神经网络中的特定单元来表达,而且知识并不需要满足特定的规则。这种功能只在神经网络的特定领域内实现,这是因为通过直觉获得的知识都是在一个高度局限的领域内发展的……就像上围棋棋盘,我的记忆,我所拥有的知识信息,都清楚地在这个巨大的棋盘上罗列了出来,这个巨大围棋棋盘的每一个格子,每一个特定单元,都代表着“我”这个概念整体构成的一部分。
#12288;#12288;西方心灵哲学中,以费格尔等人为代表的心脑同一论,认为心灵和大脑是一回事,只不过心灵是主观的,大脑是物理的,是客观的……想要将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统一起来,是一种妄想,是一种理想主义。
#12288;#12288;可是这一刻,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同一。
#12288;#12288;心和脑的同一,在我的身上,竟然实现了。
#12288;#12288;构成我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出了智慧和意识,一些沉睡和冲突的细胞开始有秩序地听从我的指令,原本有可能在未来变异的癌细胞也全都意识产生了大局观,开始有组织地自我毁灭……而我断裂的右臂,受伤的左臂细胞,也开始像是工程师般快速地进行修复……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具有了理性,有了智慧。
#12288;#12288;我的身体,变成了一座有着高度管理智能的城市。
#12288;#12288;人体城市。
#12288;#12288;不仅仅是我自己……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还能够看到黑暗世界里飘荡着一团团的鬼火。当我有意识地向着那些“鬼火”逼近时,我则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些鬼火的内在结构。
#12288;#12288;那是一个又一个活动着的大脑。
#12288;#12288;每一个大脑的神经网络系统,就像是cT照片一样的清晰。
#12288;#12288;离我最近的是玉狐仙子的大脑,再稍许远一些……则是隔着毛玻璃的其他人的大脑神经网络。再远一些……再远一些……我的意识就像是移动信号塔的信号一样向着周围辐射出去,一直延伸到了数千米的距离,而这个范围内,所有人的大脑结构,都清晰地呈现在了我的意识海洋之中。
#12288;#12288;甚至,只要我轻轻地用我的意识扰动这些人的大脑的神经网络内的电信号传递的枢纽地带,就可以干扰,甚至操控他们的意识。
#12288;#12288;这一刻,我彻底明白了。
#12288;#12288;所有的妖术,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12288;#12288;都是大脑功能升级后的不同反映。
#12288;#12288;当人脑不断地进化,不断地发展,不但智力水平和认知水平本身会疯狂提升,其自身的功能还会向着更高的理性境界发展……勾魂术,读心术、共感术、死术……这些等等能够影响人脑的能力,说到底都不过是在金丹的作用下,自身大脑能力提升,从而能够开始影响他人的大脑和意识结构罢了。
#12288;#12288;那么……在智力的尽头,又到底是什么?
#12288;#12288;黑暗的世界里,我抬起头,仿佛在这个黑暗的世界的天空中,看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12288;#12288;那是智力的通道,是宇宙的计算能力、人类智力的终点所在的地方,沿着这条结构无比复杂的通道,又能够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12288;#12288;我能够看到历史上每一个哲学家、数学家、科学家都在这条通道下方如同参天大树有着复杂结构的智力阶梯的某一根枝桠之上,占据着一席之位,高斯、哥德尔、冯诺依曼、卡尔纳普、石里克、普特南、罗蒂……这些数学娇子、计算主义、逻辑实证主义、心灵哲学、分析哲学、脑科学、物理主义、智力研究的大师们。
#12288;#12288;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仅仅只是站在智力阶梯靠近根本的地方,距离通道还差得很远很远,更别提通道内部那更遥远的深不可测的距离……历史上的大师们,有些人甚至还走上了错误的歧途,走上了错误的枝桠。
#12288;#12288;历史上的一个个哲学问题,此刻在我的大脑内自行解开。心脑同一问题,停机问题,不完备性问题,康德的先验知识理论中存在的致命漏洞,数学界目前难以解开的问题,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搭积木游戏而已,人类发明的种种棋类游戏,那也不过是大猩猩玩飞镖般的可笑幼稚游戏……
#12288;#12288;人类自然语言系统存在的种种自指矛盾、语义不清等矛盾和漏洞也在这一刻显得清晰无比。甚至,就连数理逻辑的形式语言体系之中存在着的种种漏洞也是让我感到丑陋不堪,人类搭建起来的数理哲学大厦居然就像是马蜂窝一般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可以瞄准的靶子,可以攻讦的点,真是让我感到无比的反感和心痛。
#12288;#12288;我可以轻易攻破哥德尔第一、第二不完全性定理、连续统假设与zF公理集合论的协调、旋转宇宙里时间旅行的可能,将莱布尼兹的上帝存在论证明转化为连续反复的否定句式组成的逻辑形式——(┐(a┐a))┐((┐(a┐a))(┐┐(a┐a)))……利用科斯塔的弗协调和归谬律,我甚至可以统一佛教的四重二谛,非非有,非非无理论体系,直达到言亡虑绝的境地……
#12288;#12288;我此刻已经超越了历史上所有大师的智力高度,我所在的位置再无一人。
#12288;#12288;我已经隐隐约约能够看清楚这个漆黑一片的圆形黑色通道。
#12288;#12288;可是……想要到达那个智力的尽头……我的大脑和智力还是不够。
#12288;#12288;而且,更可怕的问题是,智力的发展……是有尽头的么?
#12288;#12288;如果智力是一条没有终点的无限之路,我的智力不断增长,又会达到一个怎样的水平?
#12288;#12288;一种强烈的想要追求智力、渴望真理,想要抛弃这个烦躁尘世的厌世感开始在我的心中弥漫开来。
#12288;#12288;在这一刻,我清楚得看到,我过去认识的大多数人……仅仅都不过是在智力树的底端罢了,他们就像是蚂蚁一样爬行在树根处,浑浑噩噩地毫无自知地过着愚昧无知且无智的重复生活,日复一日地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可笑逻辑漏洞和语言陷阱所迷惑难以超脱。
#12288;#12288;只有如尉文龙、墨隆、一剪梅、金启哲等人有大师甚至比大师更高的高度……
#12288;#12288;可是,我却已经超越了他们的高度。
#12288;#12288;头顶上的智力之洞正在散发出迷人的诱惑,似乎在引诱着我走向无穷无尽的理性尽头,走向智力的最深处……
#12288;#12288;我仿佛听到那个智力黑洞之中传出了母亲般的呼唤:
#12288;#12288;“来吧,王一生……来到这里……来追求至高的智慧,无上的真理吧……你有那样的慧根……你可以做到……只有你能做到……从一个追求智力的人,变成智力本身吧……”
#12288;#12288;只要我愿意,我只要稍稍动动脚尖,就可以随风而去,前往智力黑洞的尽头,寻求且占有那个有着强烈吸引力的抽象而数学的智力世界……
#12288;#12288;那样的境界是什么?
#12288;#12288;上帝?
#12288;#12288;不,那不是上帝这个由愚蠢的人类发明的愚蠢的词可以描述的东西。如果非要说,那样的存在,就是无限智力,无限高阶的逻辑。那是远远超脱了上帝的存在……上帝也只能从它身上借助创造世界的灵感、逻辑和命运。
#12288;#12288;我可以做到,我可以轻易地超脱……离开上帝游戏,成为上帝,超越上帝……甚至接近乃至超越美夜子那样的存在……虽然那也许是个漫长的过程,一旦我选择了追寻智力的道路,我将抛弃这个尘世。
#12288;#12288;抛弃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肉体的生命,所拥有的记忆,过去,认识的亲朋好友,甚至是王一生这个人格符号本身……
#12288;#12288;我的身体已经开始飘起,我已经开始无法控制我对智力的渴望,开始走向那个智力黑洞,引领我走向智慧和知识的天堂……
#12288;#12288;可是就在最后,站在树枝上的罗素却还是拉了我一把。
#12288;#12288;来自尘世的蝼蚁们的枷锁,缠绕住了我的双翼和双腿,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12288;#12288;那一刻,我低下头,骤然清醒。
#12288;#12288;看着那些依然如蝼蚁般挣扎在愚昧而渴望知识教育、灾难、贫穷、疾病和尘世苦海里的凡人们,我的心中无法自制地一痛。
#12288;#12288;是的,知识和智力在吸引着我走上天堂。
#12288;#12288;可是,对人类的愚昧和苦难的同情心,却还是把我拉回到了尘世。
#12288;#12288;是的,一人成佛不是佛。
#12288;#12288;众生成佛才是佛。
#12288;#12288;黑暗的世界如同退潮般离我而去,光明的世界重新回归。
#12288;#12288;在那仿佛来自遥远世界的朦胧女声之中,我睁开了双眼。
#12288;#12288;“一人成佛不是佛,众生成佛方为佛。智之一字,上知下日,日日长智,方才能转识成智。有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王一生,你也算是悟到了。”
#12288;#12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