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先回到宫里,他的府基本上建好了,等生日过后,就要搬出去了。
刚进宫,贤妃已经派人来请。
他去了未央宫,贤妃正在窗下喝茶。
这位皇帝的心头白月光,也三十多岁的年纪了。梳着高高的发髻,露出光泽的脑门,发间插着翠绿的钗镮,身着粉色亮面宫缎,溜肩,裙摆层叠,式样都是外头没有的样子。
纤长的手端着茶杯,坐在窗下,好一副美人窗下品茶图。
她十分的美貌,嘴角向上勾着,总像是在笑。
要说保养的,那确实是好!脸儿水嫩嫩的,手也水嫩嫩的。衣着打扮,表情举止,依如少女般娇艳清纯。
但是,毕竟有了这么大儿子,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衰老也一样。她并没皱纹,但脸上的肉,没有过去饱满鲜嫩了。而且多少年以来,不干活,不走路,四肢绵软,身子有些虚。
不过,她是不大会明白这些个的,每天,周围都是满满的恭维,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宠爱与亲和。
她看到刘祺进来,真的笑了。
“母妃。”
“祺儿回来了?可吃了饭?”
“儿子吃了,母妃今日可好?”
“好。赵府上怎么样?”她仔细的问盛况如何,都谁去了?赵煊跟他说什么?依他分析赵煊对他有什么意思没?看到平宁公主没?还看到谁了。
大皇子简短的一一作答完毕,贤妃又嘱咐半天,才放他走。
出了未央宫右转走不远,就是刘祺的宫殿。他宫殿往前挨着的,是二皇子刘坚的小院儿,大皇子想着心事,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旁边院儿里,二皇子刘坚半躺在对着门的软塌上,盖着被子,眼巴巴的看着大门,院子大门开着,他看了半天,也没有人进来。
他身边的冯嬷嬷过来,低声问“殿下,您要不要起来走走?”
他低声的说“大皇兄去赵府菊花会了,不知道今年的菊花,开得好不好。。。”
冯嬷嬷心里一酸“菊花,都差不多,后头花园里也有,您要是高兴,明天上午太阳好的时候,奴婢陪您瞧瞧去。其实,奴婢还是喜欢槐树花,又香,还能吃呢!”
刘坚笑笑“俗气。”
冯嬷嬷“呵呵!可惜现在没有,奴婢的娘,烙槐树花饼,最是好吃。殿下,那明天,咱们可说好了,去花园瞧瞧。”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她希望殿下能走动走动。
“嗯。”
冯嬷嬷转身去做事,顺带看了一眼隔壁大皇子院儿的屋顶,心里暗恨,这是你亲弟弟,身子不好哪都不能去。你就不能来看他一眼?
冯氏三十多岁了,她本是罪臣之女,家里父母兄都死了。十岁进宫,二十二岁开始照顾二皇子刘坚。她娘只生了她,爹娘死后,外头也没亲人,即使有,她也不想见。也不想嫁人,谋到二皇子身边,刚开始是想有个安稳的所在,现在,却真正心疼上这个身子不好,还少人问津的皇子了。
————三皇子刘楚也回来了,先回到自己宫里,管事宋嬷嬷满脸是笑的迎接出来“殿下回来了。”
“嗯,准备水,换下衣服,还要去给皇姐送花。”
“是。”
他洗好换了衣裳,宋嬷嬷问“殿下回来吃饭吗?”
“去了姐姐那里,估计要在那边吃了。”
“哦。。。”宋嬷嬷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刘楚带人搬着六盆花,去了大公主那里。
今天早上,他的小姐姐二公主的身子不大舒服,大公主担心妹妹,就没去赴宴。
刚进院,就听到大公主在屋里笑着叫“哎呀,是我那英俊无双的弟弟回来了吗?!”
刘楚嘴角带笑,进屋喊“大姐。”
屋里大红漆前的香妃椅上,坐着十五岁左右的少女,一身通红的香皱纱丝棉夹裙,窄窄的袖子,露出好看的手腕,戴着血红珊瑚的手镯。两只纤长的手,正拿着绷子,在绣着什么。
见他进来,扬起两道又浓又好看的眉毛,两只神采奕奕的圆眼看着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刘楚有任何的心事,压抑,失望,看到这个笑容,就都淡去了。
“二姐怎么样?”
“昨天晚上没睡好,头有些晕,中午吃饭后,睡了一个时辰,就好多了。放心吧!”
“赵世子的夫人送你六盆花,喏,还特意写了如何养护,这次,好歹养到花谢啊。”
大公主翻他一眼,起来看那几盆花。
“我养花没问题的。。。”
看到陈凤若给她的六大盆花,开得正好。
心里喜欢“小四,你去,看到父皇回宫,就说我请父皇来看花。”
宫女领命去了“小三儿,你去,看二公主身子好些没?要是能出门,就过来瞧瞧,来不了也没事,等父皇瞧完,我就给她送过去。要是来,给她戴好斗篷,别着凉。”
宫女小三儿领命也去了。
大公主就开始一边串的问题,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累不累。都干嘛了,菊花会有什么新鲜。。。
老母鸡看管小鸡一样,叽叽喳喳。
三皇子淡然的笑着,坐在桌旁,喝着温茶,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着姐姐的话。他不回答,也丝毫不影响姐姐的兴致。
————皇上忙完公事,上车撵往后宫来。
今天说好了,要去贤妃那里,陪她吃饭。
刚走到后宫门,他坐得高,一眼就扫到了两个眼熟的宫人在路边等,不由得心下一沉,眉头微皱。
那两人宫人见到他,赶忙行礼“万岁爷,咱们大公主从定南侯府要来几盆花,请您观花呢!”
皇上心上一松,哦,不是出事儿了。
接着心里又叹一声,唉,又来了!
去吧?这丫头指不定什么时候才放自己走,跟阿紫定好一起吃饭,不去她肯定会生气。
要是不去。。。。呵呵,一会儿,那丫头准跑阿紫那儿去要人。
唉,冤孽啊!也不知道当初父皇,有没有朕这样的难题。
只得说“去锦绣殿。去跟未央殿说,朕晚些过去。”
怀着说不清的心思,一路到了锦绣院。刚进院子,就听着大女儿在屋里叫道“父皇,您这么这么慢啊?!女儿的花都快等谢了。”
皇上一边下车撵,一边儿笑骂道“又在混说!朕得着信儿就来了,怎么慢了?再者,什么花啊这么容易谢?”他身后的太监总管大胖张,也在跟着笑。
刚说完,眼前一花,大公主已经跑出来,伸手就拉着他胳膊,往里拽。
他生气的说“松手,松手!父皇自己会走,你这成什么话!”
报怨着进来,一看,二公主和三皇子刘楚也在呢,二公主半躺在塌上,又瘦又小,小脸儿有点青黄,气息弱弱。
两人都站起来给皇上行礼“父皇安康。”
皇上点点头“你们俩也在,都坐吧。”
大公主笑道“爹您快来快来,看,今年的花格外的好。不过,您看这盆!一朵花上,好几种色儿,杂七杂八的,可有多丑!您说,赵煊他老婆是怎么想的?培育出这样的!还巴巴儿的送给女儿。唉,下回,女儿得调教一下她的审美了。女儿要是有功夫,就给您培育几盆。担保比这个好。父皇,您喜欢吗?要是喜欢,女儿就狠狠心,让您挑两。。。。一盆!拿走吧!”
皇上看着艳丽的女儿,气得直笑“你这个小气鬼,跟你爹也算计。爹刚得的《庐山听松图》,想来你也是不打算要了。。。。”
“哎呀我的爹呀,您真弄到手的了?真有本事啊爹!什么时候的事儿?女儿怎么不知道?!天哪,看来,以后每天女儿都要到您书房翻翻,可别有好东西,女儿错过了,可就亏大了。”
皇上跟这个女儿,比寻常人家的父女更为亲昵,听言摇头哈哈大笑。
其实,到女儿这儿来,也是他最为放松的时刻,总会莫名其妙的大笑。。
“爹呀,女儿今天这儿吃鸡锅子。您可不许走,陪女儿吃饭!”
皇上心道,果然如此。唉,既来之则安之吧,别两头都不落好。
“好!有酒没?”
那边,贤妃精心妆扮了一个时辰,换下了粉色宫缎,换上件淡绿窄袖绣红梅夹裙,头发放下来,松松的挽在后脑,鬓边只插朵宫纱花,她年青时很白,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她总感觉有些发黄,平日里的粉是少不了的。细细的化了妆,把眉梢往上挑了一下,对着镜子笑了下,她感觉自己风情无限。
皇上刚要进后宫,就有人回来报信儿了,她收拾得差不多了,吩咐人准备上菜。
结果没多过久,皇上身边太监来,说皇上去了锦绣殿。
她简直是气死了,腮红也没能掩住她气白的脸。
一个人坐在那里,胸膛起伏。。恨不得把刚上的凉菜都扫到地上!
又是这个死丫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鳖精转世啊!咬上不撒嘴的贱人!
哼,当我是好欺负的么?这套,是我玩剩下的!
于是刚吃了几块鸡,喝了两杯酒的皇上,被贤妃宫里的小太监跑来叫。
“皇上,皇上,二皇子他,他不舒服了,吐了一身。”
皇上一听,也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别人吐一下没什么妨碍,而他,不知道多长时间缓不过来呢。
立刻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吐的。”
大公主连忙站起身“父皇,二弟一病可不得了,赶紧宣太医,女儿陪您去看看。”皇上深感这个女儿,大气又贴心。面色温和的点点头,带着女儿走了。
三皇子和二公主站起来,也打算去瞧瞧。二公主眼睛转了转“弟弟,你抱上盆花。给二哥送去。”
皇帝一出宫,早有眼线报于贤妃,贤妃一听皇上带着大公主,气得都想破口大骂。赶紧吩咐人“去二殿下那边准备一下。”
如果是皇上自己来的,她就撒个娇,皇上知道她是生气了闹别扭,也就算了。
可是那个死丫头跟了来。。。。。
她身边的大宫女添彩风风火火的赶到二皇子宫里。心里着急,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
刘坚已经上了床,靠在床头,一个识字的太监,正在给他读书。
冯嬷嬷刚让宫女新灌了一个汤婆子,正要换。添彩就冲进来,低声喊到“快点准备一下,一会儿皇上过来。”
冯嬷嬷吃一惊“什么?准备什么?”
那人也不说话,拿起桌上的一碗药,一下就倒在了二皇子的被头,二皇子吓得叫了一声,冯嬷嬷急了“你干什么?”
添彩说“二皇子病了,吐了,皇上和大公主要来看,懂吗?”
说完,还嫌刘坚的样子不够狼狈,又去扯他头上的发绳,想让他披头散发的。她着急,用力大了一些,二皇子嘶的一声,居然跟着带子扯下来几根头发。
“大胆。。。”二皇子气的差点晕过去。一个奴婢,敢这样对他!
冯嬷嬷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打到添彩脸上,添彩也急了“你敢打我?!”就想冲上来,冯嬷嬷骂“你们几个是死人吗?看她这么羞辱殿下?”
正念书的太监从发愣中醒过来,扔下书,跑过来推搡添彩。
添彩叫道“我是贤妃娘娘跟前的,你们敢跟我动手!”她想毫不客气的回手,但突然想起来皇上要来,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们在干什么?”门口传来贤妃严厉的叫声。
添彩连忙去“娘娘,他们推搡奴婢,不让。。。。。”
贤妃狠狠的瞪冯嬷嬷一眼。冯嬷嬷虽然害怕,但仍然说”娘娘,添彩竟敢动手揪二殿下的头发,您瞧,都下来好几根。殿下。。。”她哭出来。
床上,二皇子默默的闭着眼睛,不说话。
贤妃也有些意外,但还是说“本宫说二殿下病了,皇上马上就到,你们敢在这里胡闹,就都拖出去打死!刘坚,你父皇就来看一眼,这事回头再说!你听到没?”贤妃声音不耐烦。
刘坚又是气又是怕又是伤心,闭着眼,眼泪无声的淌下来。
添彩也狠狠的瞪了冯嬷嬷一眼,等着瞧!
正说着,那边已经有声传来“万岁!”
贤妃也没进屋,转身坐在堂屋的凳子上,掏出帕子,抹着眼睛,戚戚焉仿佛正在伤心。
皇上大步进来“阿紫,坚儿怎么样?”
贤妃抬眼起身,好像伤心的站不稳般的“万岁,臣妾好害怕。。。。”身子一歪,皇上赶紧过去搀扶,低声安慰着。
大公主看着贤妃,心里笑开花,脸上却是一副难过的样子。一下子冲进刘坚内室“二弟,二弟,你怎么啦?”声音夸张的凄婉。。
刘坚仍旧闭着眼睛不说话,冯嬷嬷刚给他换了被子。
添彩跟进来说“大公主,二殿下刚吐脏了衣裳,要换,不然怕着了凉,您等一下再进来好吗?”
大公主悲切的点点头“好。二弟这是怎么了?突然就病了,真是让本宫心里很难过。”
添彩细声细气的说“那奴婢陪您外头坐坐。”
两个人出来,皇上还在安慰贤妃。一会儿太医进来,跟皇上贤妃行礼后,进到屋子。
刘楚与二公主也来了,皇上对二公主说“你自己身子也不好,这么晚了,别乱跑了。“
二公主说”正因为女儿身子不好,才知道身子不好是什么滋味。有人来看看,有人关心,就会好得多。我有父皇您,还有好姐姐,好弟弟。。。。今天,弟弟给我带来了赵府的菊花,我给二弟带一盆来。他看看,心情会好很多的。”
贤妃一听,哦,你有好父皇,好姐姐,好弟弟,有人关心!刘坚他是个孤儿吗?他父皇母妃就在这儿,还有亲哥。。。。
但想到刚才让刘坚装病的时候,底下人冒犯了他,自己都没到床头安慰一二,不由得心虚了。帕子盖着鼻子,掩饰尴尬。
一会儿太医出来,神情有些为难。“皇上,二殿下身子一直比较弱,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休息不好,吃的少了些。所以。。。让他踏实睡一觉,或者就好些。药,就还是那个方子吧。刘太医开的,很对二殿下的症状。”
说了半天,什么也没说。
皇上点点头,进去看了看,二皇子与二公主也进去了。
刘坚听到父皇进来,微微张开了眼。
其实,刘坚长得比刘祺要好看,轮廓更像皇上。
只是先天不足,一直生病,所以身材瘦小,没那么气派。
“父皇。。。”他的声音几乎听不到,眼睛深深的看着皇帝,眼泪又流了出来。
贤妃光怕这个儿子说什么,但她又不愿意进去看他,侧耳仔细的听着。
添彩站在刘坚的床边,紧张的盯着他。
皇上温和的说“父皇来瞧瞧你。身子不好,就别多思多想。”
“哎。”刘坚不出声儿了。
皇上说“你二姐和三弟,给你送花来了。”
刘楚从手下人手里把花接过来,放在他床头的小桌上。
二公主说“这是今儿三弟带回来的,这款,叫仙灵芝。虽则不是药,但名字吉祥,希望二弟,借此好寓意,能赶紧好起来。”她静静的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只有她知道,她们的日子有多难过。
二公主与大公主不同,属于腹内黑的类型,她跟过来,是打算整事儿的!
但看到床上瘦小的二哥,与她一样的青黄脸,终究没能狠下心。
刘坚看着一眼她“谢谢二妹。”
皇上说“好了。不要打扰他。你好好休息吧,想要什么,让他们跟父皇说。”
说罢,皇上跟贤妃回了未央宫,大公主与弟弟妹妹也回去了。
屋子一下子冷清起来,刘坚闭着眼睛。
冯嬷嬷帮他把被子盖好,远远的留了一盏蜡烛,退到外间。
刘坚听不到声音了,睁开了眼,在暗暗的烛光下,看着那盆菊花出神。
皇上与贤妃到了未央宫,贤妃把人抢了回来,心中得意。
二皇子又不是真病了,虽然过程。。。。但结果还不错。
桌上摆着酒菜,明亮的灯光下,她眼睛闪闪“陛下还没吃好吧,正好,臣妾准备了酒菜,您再用一些吧。”
可这么一通的折腾,皇上有些烦了,看来这一出又是阿紫。。。。
淡淡的说“已经用过一些了,刚才着了点急,现在没胃口。你自己用吧,朕还有些东西要想想,明天早朝要用。”说罢转身走了。
贤妃哎字没说出口,皇上已经走了。
她愣在当地。
————大皇子宫里,一个心腹太监进来“爷。刚才皇上去了二爷那里,说是二殿下病了。”
“病了?”刘祺正在写东西,停了笔。
“皇上回来时,去了大公主那里吃饭,本来是答应了贤妃娘娘的。。。。”他的心腹太监,知道贤妃那点事儿。
大皇子不耐烦的皱着眉,他也不知道母妃折腾什么,跟个女孩儿较劲,有什么必要嘛。
“嗯。知道了。”
他提起笔,又写起来,明天要交给师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