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天牢,严允一身雪白中衣,坐在天窗底下,呆呆的看着夕阳打在对面墙上,光线越来越斜,越高,渐渐消失不见。
他脑中心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不敢去想,因为,想也没用。
一切,都不能重来。
没有人审问他。
铁门一阵的响,他扭头看,一名女子,穿着一身深紫色斗篷进来,大帽子戴着头,看不清模样。
他又转过头,看着刚才的夕阳消失的地方。
那女子进来,站在他的铁栅外。摘下帽子,是周千依。
她素面,两微红肿,简单的梳了下头,只戴只玉簪。
瘦了,神态慌恐,没了往日的沉静。
严允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不说话。
周千依跪坐在地上,把手里的东西放一边,说“皇上只许一个人来看您,父亲,让妾身来了。”
严允还是没说话。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
周千依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慢慢的说“姑姑在生二表哥的时候去世,姑父续娶,祖母和父亲担心两个表哥,对他们格外照顾。大表哥六岁之前,经常带着二表哥住在我家,哥哥和他们在一起玩,我跟在后面跑。姑母去世后大表哥很快就懂了事,我大哥比他年长,倒要他来照顾我们几个。后来,他课业紧了,来的就少了些。再后来,他去了南方。。。。。”
她恢复那沉静的神情,说话不紧不慢“那时候,表哥在我心中,比自己亲兄长更亲。刚懂儿女私情时,也曾盼望,如果表哥没有定亲,能嫁给他,就好了。这是事实。但我与表哥,清清白白,从无私下见面,更无任何私情苟且。”
严允依旧不说话。
“与世子成亲,是父母之命,就我所知,很多人的亲事,都是这样。我想,我会是个合格的妻子,给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宅,照顾老人,我也是这般做的。。。却是没想到,事情如现在这般。。。”
严允嗤笑了一声。。。。
周千依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们之间的伤痕,大到无法填补。
“你,你回不去了吧?”
严允点点头“嗯。。”
周千依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失神的喃喃道“没,没法子了吗?”
“是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他现在也不明白,就这点事儿,可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疯了一样。。。。那疯狂的半个月。。。
周千依愣了一会儿,从旁边拎着箱子里拿出几张纸。
“爹进不来,他让我跟您说,如果赵煊不死不残,他就能保住严家。如果赵家手下留情,不牵扯到他,他就去甘肃值守。”
严允一听,浑身颤抖,那些他刻意躲避,缩着头不去想的事情,明明白白的摆在了眼前。
他把严家,毁了。
父亲性情散漫,乐山乐水,肆意洒脱,不愿意纠缠政务。在他刚满十七岁的时候,就把严家交给了他,除了爵位,那得听皇上的。侯爷的权利,家里财产,关系,都给了他。
而他,把这一切毁了。
“父亲说,你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让他担心的事,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他一直很自豪。他不是个有能力的当家人,过早的把重担压给了你。他也不是个好父亲,没能以身作则,没有指导你,教导你,如何分析,怎么处理事务感情。你一直是个好儿子,是他的依靠。所以,即使这次你,错的这么离谱,他,他也并不怪你。”
严允脑袋嗡的一声,浑身颤抖,疯狂的大喊一声“爹,儿子罪该万死。。”他站起来,整整衣襟,跪向家的方向,磕头三个。
“只有来世,儿子再向您赎罪了。。。”他眼泪流在面前的地上。
周千依流着眼泪,默默的看着他做完一切。
她接着说“父亲让把您手里的人,交给皇上。那些人,需要什么怎么调动,您。。。。”
“纸笔给我。”周千依把东西给他。
他很快的写好,从脖子里摘下寿山石章,都给了周千依。“上面写好了联系方式。”
周千依收好,愣了一会,手抚上腹部“昨天大夫确诊,我怀孕了。。”
严允一愣,转头死死的盯着她。。。想到那天他的疯狂。。。她的屈辱。。
心里就跟要撕裂一样,怎么会是这样。。。。
“家里您放心,妾身会照顾好母亲弟妹。现在,妾身跟您商量,如果这是个儿子,妾身会好好教导他,将来,让他有能力撑起严家。如果这是个女儿,那,家里爵位,交给二弟的嫡长子。”
严允想了一下,点点头“如果皇上没有褫夺的话,就这样吧。”
“您的庶子庶女,妾身会亲自教导他们成材,并安排好他们的亲事前程。姨娘们。。。张姨娘,请您写封放妾书,放她归家,改嫁自愿,如果愿意守,妾身也会安排好她的日子。其它有子姨娘,不愿意走的,会安排在别院,只有过年或者有重大事情时,才能与子女相见。等儿子成材成亲,自愿分府团聚。”
严允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听完,点头“好。”
他看着她说“家里资产事务,都在大书房,李总管和秦叔基本都知道,如果父亲。。。要去甘肃,那这一块儿,二弟,恐怕一时管不起来。”就算她肚子里的是儿子,教育得好,也得有个十几年才能接过去,那现在。。。。他深感绝望。
“你如果行,就兼起来吧。或者找个可靠的人,和李总管秦叔一起。不能放权给一个人,不能什么都不管。。我小书房北墙内,有一个暗室,里面是这些年,我赚的私产,交给你,将来家里要用,或者孩子们立业成家,搭进去吧。里面的文件,你也不要看,直接烧掉吧。”
“刚才写的信,你交给父亲,让他按上面的地址去接人。跟父亲说,这些人,花了我无数的心血和金钱,都是可靠又能干的。请皇上,善待他们。”
“嗯。”
严允又起身,写了几封信。“这里,有给爹娘的,有给姐姐弟弟的。跟他们说。。。。”
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跟爹说,如果这次严家,能迈过这道坎,那么下一道。。。。这次,我把大爷牵扯进来了,皇上知道后,肯定要责罚大爷,轻重不知。。。。如果将来仍旧是大爷登基,恐怕还会因此事而迁怒严家。你和爹,都要小心,这个,我现在也无法控制。此话,除了父亲,谁都不要讲。”
周千依心里吃惊,原来丈夫是在给大皇子做事,面上却没带出来。点点头“知道了。”
两个人无话,半天,铁门那面传来声音“夫人,时间到了。”
周千依浑身一紧,她双眼看着丈夫,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走吧,家里乱一阵是肯定的,损失也是肯定的。我已经告诉弟妹们,都低调些,把这段时日扛过去。这些,我们都无能为力。”
周千依默默的收拾东西,站了起来。
“您,您还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严允摇摇头“没什么了。跟爹娘说,有他们这对父母,我很幸运。希望来生,还当他们的儿子。你与我,往后,生死,都别再遇到了罢。”
周千依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抱着怀里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侯爷被皇上叫去,首先问了赵煊的情况,然后说“这件事,全部责任都在严允。罪无可恕。严侯,教子不严,处理好后事后,自行去甘肃值守。此事,说出来,对几方的影响都不好,就此罢了。赵卿,这件事,是你受委屈了,你还有什么想法?朕听听你的意思。”
定南侯大概知道事情是这样,于是说“赵煊没死没残,臣的气也没那么大,这些个事,都听皇上您的。”
“嗯,唉!儿女都是债啊!哦,你府里护卫人员的医药后事,都由严府出费用,朕会让严家与你们接触。。”
赵侯爷“是,皇上,臣听从圣上安排。”
————田瑛娘匆匆到了女学,去找赵煖。
在门口的小接待厅,赵煖出来,看到她纳闷“姐姐怎么来了?”
田瑛娘凑过来悄悄的说“世子受伤你知道了吗?”
赵煖吃一惊“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还不知道?就是前天,昨天李大人回来说的。说是被人刺杀,受了重伤。”
“啊?我说呢!陈氏前天跑过来问母亲前院的事,母亲不知道,把她打发走了。后来听说她前前后后的跑了好几趟。然后,然后没怎么着啊?被谁刺杀了?”
“这个大人没说,我问了,大夫说不知道。”
“这么大事儿,府里也没消息,这怎么可能?”
“可能是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吧。但大人说,挺严重的。”
“我现在回去瞧瞧。”赵煖激动的要走。
“囡囡,既然连姨母都瞒,说明这个事情挺严重,你这样急急的打听,恐怕不好。”
赵煖听说后心急如焚“那,那怎么能知道消息呢?”
“你放学回去,跟姑母说,看看她能不能去打听一下。”
“嗯。”赵煖心里在盘算这事儿。
“那我先回去了,有消息,我再去跟你说。”
黄希静看到田瑛娘来找赵煖,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想到前天赵宜突然走了,然后两天没再来,也没消息给她,有些纳闷,想着回头安排人去赵家瞧瞧。
赵煖放学时,有意让车马绕道赵府前门,看着车马很多,人也进进出出。
回到后院,找到侯夫人问“母亲,前面那么热闹,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吗?”
侯夫人并不知道,只是听说前院很忙“你爹那边有事。安排人去问了,并没有什么消息。前院总是这样的。。。”她没在意。
赵煖凑过去说“母亲,今天瑛娘来学校找女儿,李大人昨天回家跟她说,大哥遇到刺杀了!受伤了。”
侯夫人就是吓一跳“什么?她都怎么说的?”
“具体也没说什么,李大人不知道是瞒着她,还是也不知道,只说是大哥受伤了。依女儿看,如果不严重,爹弄得这么神秘干嘛?”
侯夫人激动起来。“我去找人打听一下。”
府内府外的打听半天,都没什么消息。又派人去城外观音寺,当地百姓被禁言,花了不少气力才打听到,前几天这里有一场剧烈的打斗,谁和谁不清楚,但死了很多人。也有人说起定南侯世子的,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很多人在这里见到或者听说过他。
但京城内官员之间,没有任何流传。
侯夫人反而感觉这样事情才足够大,她少有的激动。
赵宜这几天请了假,说要在家陪陪母亲。
早晨在陈凤若这里转一圈,陈清把娘送进府,准备让她陪着陈凤若说话。
赵宜悄悄的来到前头。赵三正在跟侯爷汇报,所有棺木,寿衣等殡葬用品,已经定好。也已经安排人去各家报信。
二叔在,赵宜进来给侯爷行礼,问二叔“二婶和弟弟怎么样?”
二叔表情柔和“她们还都好。安排妥当了。”
侯爷已经把死亡人员的名单拿来了,赵宜找了间屋子,拿着名单看了起来。
后院,陈之华悄悄来到陈凤若的院子,张嬷嬷轻轻的对她比划了一下。
张嬷嬷说“夫人这几天都没睡好,昨儿更是折腾到天蒙蒙亮,这刚闭会眼,唉,眼瞧着就憔悴了许多,世子爷也不知道哪天回来,再这么下去,肚子里的可受不了。”
陈之华不放心的往里屋看看,陈清娘说“能睡就睡一会儿吧,咱们在小灶上煮点粥,醒了吃点容易消化的。”
“哎,大小姐呢?”张嬷嬷问。
“宜妹妹去了前院。”
正说着,院门口有人说话“四小姐,您来了。”
“嗯,我来瞧瞧大嫂。”
陈之华和张嬷嬷对视一眼,赶紧迎了出去。
陈之华笑着轻声说“煖姑姑。”
赵煖对陈之华,总是端着某种姿态,轻轻点点头“大嫂在屋里吗?”
“姑母这几天都没睡好,天蒙蒙亮才睡着,这会儿还没起呢。”
“这时辰了还没起?!”赵煖表情夸张。陈氏这个媳妇儿当得,全京城的媳妇,也没她舒心。
“嗯,这几天,吃睡不好。天快亮了才睡的。”
“我去瞧瞧。。。”她就要往里走。
陈之华一下子站在她面前。“姑母没起床,衣衫不整,这个时候您去看,吵醒她不说,姑母也会不好意思。。。”
赵煖脸一下子沉下来“我在自己家里,看自己亲嫂嫂,谁会不好意思?”
陈之华却不肯让,脸上还带着笑“煖姑姑,不如这样,一会儿姑母起来了,再去请您过来。”
“你?你拦我?!”赵煖有点难以置信。
“嘘,煖姑姑声音轻些,姑母怀着身子,吵着可不得了。”
赵煖气得小脸通红,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嘴里用陈之华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府姓赵!简直不知所谓。”
陈之华沉默的看着她远去,张嬷嬷在身后说“您可别跟她一般见识,你是您姑母家,腰杆子直真的才是。”
陈之华一笑“我知道。”她这些年,跟着赵宜练出来了,这点尴尬算什么?
两个转身回房,张嬷嬷叨咕着“侯爷和世子还没说什么呢,她。。。”撇撇嘴。
————前头赵宜已经把手里的东西看了一遍,心情无比沉痛。这些人里,多一半都父辈在府里的,有的是家中独子,有父母身体不好,有的儿女一堆,有的有寡母幼儿,真是惨哪。
就算府里的补贴,不会让他们衣食无着,可失去亲人的悲痛,又哪能是有吃有喝就能安稳度日的呢?
看到手里的东西,真是恨不将严允千刀万剐。。
她想起前世那些悲痛,人陷入某种情绪出不来,呆呆的流着眼泪。
小兴偷偷摸摸的来了,一瘸一拐的。
一看到赵宜在哭“小宜,你怎么啦?”
赵宜转头看着小兴,脸上也有伤“小兴,你怎么样,表哥呢?”
“大瑞伤的比我重,失了不少血,起来头还晕。吃完躺着呢,我来瞧瞧老大和老大爷。”
小兴叫人,从来都是乱七八糟。老大是赵煊,老大爷是侯爷。
赵宜以前见到,都要纠正他,此刻也顾不得了。
“嗯,好好养着,别落了病根。”
小兴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家里的护卫,有不少伤亡的,正在办他们的后事。”
“是挺惨的,唉!”小兴难得的没笑。
赵宜说“你能出去吗?”
“什么事儿?”小兴小眼睛发亮。
“你偷偷出去,到东大街且听风呤茶楼,递个信儿给那里的掌柜。”
“好!说什么?”
赵宜往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小兴没太懂,不过他更兴奋了。
“只是,这个地方也是秘密的,不能让人感觉和咱们府上有联系,所以你要记得,别让人跟上你。”
小兴一听,眼睛锃亮“小宜,你就放心吧!你手里有碎银子吗?”
赵宜从荷包里拿出点给他“干什么用?”
“白塔寺那里,有几个小花子怪可怜的,我有时路过,就给他们买点包子什么的。”小兴自己就当过叫花子,要过饭。所以很同情这些人。
赵宜赞赏的看着小兴“嗯,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兴拿着银子出门。
阿鹂进来说“小姐,黄小姐身边的房妈妈来了,夫人还在睡,奴婢就让她到这儿来了。”
“请房妈妈进来。”
房妈妈进来行礼说“我家小姐看您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打发奴婢来问问。”
“跟你们小姐回,我娘又有身子了,家里有些事,我要帮着做做,就没去学里,过几天,我见面儿再与她说。”
房妈妈笑着说“是。我家小姐还说,昨儿,您府上的表小姐去学里找您家四小姐来着,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奴婢跟您说一声儿。”
赵宜一听,田瑛娘去学里找赵煖?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