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弥漫着一股股蒸腾的热气,赵建国仿佛置身于蒸笼里。他只觉得眼前的黄土地也随着身形不停地摇晃,似乎大地在震颤,周遭的世界似乎要在炎炎烈日和腾腾热气中蒸发。
土狼远离了那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牛头骨,转头跟上突然闯进它视线的赵建国。连日来的饥渴,它明显体力不支,浑身变得瘦弱不堪,警觉的目光虽然炯炯有神,但已失去往日的凶残。
赵建国步履蹒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土狼若即若离,战战兢兢地跟着,时不时露出满嘴尖牙,伺机冲上前撕咬眼前那个行动缓慢的活物。赵建国回头看土狼一眼,它步态迟缓,行动无力,若即若离,很显然在试探虚实。
他知道这畜生很显然已经没有多大的攻击性,一时半会儿它是不敢突然发起攻击。不过,眼前的世界在他的视野里已经变得越来越摇晃与动荡。土狼龇牙咧嘴地紧跟着,烈日暴晒之下,赵建国仿佛看到了泥地上滚动的篮球,听到了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于是,他加快行进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向前猛冲,想伸手抓住眼前浮现的篮球,然后捏一下那个冲他傻笑的男孩。土狼见状,不明所以,掉头就跑,一边逃跑,一边惊惧地回头,然后消失在茫茫的荒野中。
一直回头遥望,密切关注赵建国的匪首刘占元,惊异地看到后方那个踽踽而行的身影不停在荒漠中蠕动,他喜怒无常地叫道:“弟兄们快看!那小子逃跑了,特么地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张大民望了望前方沙地中手舞足蹈的赵建国,惯用他那冷冰冰的语气回应道:“帮主,那小子不是在逃跑,而是他出现幻觉了。可能是他看到了海市蜃楼之类的幻象。”
刘占元二话不说,径直策马追了上去,身后的手下也紧随其后。其中一匹战马直接冲到赵建国跟前,马背上的土匪挥起长鞭,猛然抽打对方的后背。赵建国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双手撑住地面,十分顽强地爬起来,默默地朝着延河的方向迈步行走。
刘占元咬了咬牙,纵马猛冲上前,抡起一把中式步枪的手柄,再次猛砸对方的肩胛及背部。赵建国应声而倒,他只觉得两眼发黑,登时昏厥在地。这次他再也没爬起来。
那五匹战马簇拥一处,围在原地踏步,二十只铁蹄不停地践踏黄土,溅起的粉尘随风起舞。刘占元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那匹土狼看见之前紧跟的人类终于倒地不起,它停下脚步,大老远地站立向这边观望。
刘占元眉头一皱,举枪瞄准,咬牙怒射,弹无虚发,枪响过后,土狼嗥叫几声,一命呼呜。他吹了吹还在冒烟的枪口,命令道:“去,把它捡回来,不能浪费我的子弹,今晚咱们吃烤肉。”
一名手下领命而去,策马奔到土狼跟前,随手甩出套马索,牢牢套住那死畜生的躯体,拖了回来。张大民看了看土狼的尸体,轻声问:“帮主,这回你又救了他一命。本来那畜生早就想咬死他了!他晕死了,现在怎么办?”
刘占元收枪入套,娓娓地说道:“副帮主,你有所不知。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咱们逮到一个地下党,逼他说出电台的下落,审了老半天,那家伙也没憋出半个不字。后来咱们放掉他一半的人血后丢在现场,然后暗中观察,他醒来后的举动令人意外之外,咱们也因此找到了目标。人之将死,本能做出的反应,往往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说罢,一个马匪立即飞身下马,拔出一把匕首,准备割开赵建国手上的血管。
刘占元连忙开口阻拦,骂道:“你傻啊!这事因人而异,太阳那么大,现在你放掉他一半血,他直接就死这儿了!你不如喂他喝点水,一口就行。”
马匪随即收起那把匕首,拿出别在腰间的水袋,拧出盖子,撬开赵建国紧闭的嘴巴,往里灌了一口水。张大民眉头紧蹙地盯着手下无微不至地给对方灌水,然后转头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刘占元。
刘占元头也不抬,兀自关注手下的举动,他眼睛的余光似乎也看到副手那双充满疑问的眼神,直截了当地问道:“副帮主,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张大民侧过脸,有意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眼光,正色答道:“看到你挂着那把马枪,我不禁怀疑你身上是不是还别着一把勃朗宁?”
“嗯,你小子竟敢怀疑我是三号目标?”刘占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十分荒谬地笑了。
张大民左顾右盼,大声感慨:“是啊,这个嫌疑我也觉得很荒唐,可是它堵在我心里,憋得慌,我只好说出来了!”
“你这人有时候非常讨厌,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胡说八道。像你这样的死党有时比咱们内部的奸细还坏!”
刘占元双腿夹紧马背,策马悻悻离开。身后那几名手下怏怏不快地跟在他后面。因为这种无聊的对峙实在令人无趣,他们无可奈何,无精打采地走着。
暮色一片苍茫,夜幕开始降临。
被马匪们打晕在地的赵建国孤零零地躺在地表滚烫的荒野上,仿佛一具死尸,一动也不动。
躲在附近的刘占元焦躁不安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百无聊赖地瞪着前方发呆。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座高峰的半山腰,战马早已拴在半山的石头上喂食粮草。而他们五个人则匍匐在一个土坡上面,居高临下地观察赵建国的动静。
这时,他们已经在此地干等了一整天。张大民望着天边即将落尽的夕阳,开口抱怨道:“帮主,你这样做,分明是把党国大业搞成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与个人对抗。”
刘占元原本即将消退的闷气一下子被点燃,不过他并没有大发雷霆,威而不怒地骂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做哑巴,你一天到晚,啰里啰嗦,有完没完?你到底烦不烦?”
张大民并不消停,他振振有词地应道:“帮主,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作为副手,看到你走错路,我善意地提醒;看到你做错事,我诚挚地批评。这也是我主要的工作职责之一!二号目标已经离开西北,前往申城,咱们却在这里浪费时间,束手无策,碌碌无为。”
刘占元气呼呼地看着另外三名手下,发现他们脸上也露出一种质疑的表情。他指着山下的赵建国,心烦意乱地大叫:“一号才是真正的目标,二号只是一个烟幕弹。”
“空口无凭,请拿出你的证据。”张大民不依不饶。
“我的直觉就是最好的证据,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刘占元也觉得这句话未免有些强词夺理,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收回。
张大民看到对方有些心虚,继续申辩道:“那你能不能说说直觉以外的证据。”
“你没有权利要求我这么做,因为我是帮主,而你不是,一切由我说了算。”刘占元气急败坏地拔出马刀,递给身旁一名手下,“如果他再啰嗦,你就杀了他。”
张大民还嘴硬,“你杀了我,就是违抗司令的旨意,违背他派我来西北的初衷。”
那名手下连忙操起马刀,勒紧副帮主的胳膊,刀尖顶住他的咽喉,犹豫不决地望着刘占元,左右为难,难以下手。刘占元屏气凝神,不假思索地瞪着对方。张大民随即紧闭嘴巴,沉默不语。一直在观望的一名马匪,突然叫道:“帮主,快看!一号目标终于动身了!”
刘占元急忙拿起地上的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