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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是一种很可怕的传染病。
自打英国公张维贤传了这病后,便再也没人敢过来看望他了。空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大床,英国公孤独的躺在床上,他只觉得胸中闷痛,呼吸也越来越不畅快了。
屋子外面有个小火炉,一名老仆正在炖煮着汤药,这个老仆也算是张维贤的亲信了,这么多年便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候着他。就连如今他染了疫病,众仆唯恐避之不及,唯有这名老仆主动请缨的过来照顾。
药罐子里的汤药自然是太医院开的,名贵药材倒是用了不少,呃~只是这效果嘛?也只不过是略胜于无罢了,喝了权当补充体力了。
真正对张维贤病情有那么一丝丝帮助的,还是皇帝陛下赏赐的千年老山参,可惜这人参想长到千年太难了,山中人参大多不过数年便被人挖了,偶尔来那么几支百年人参都算是极珍稀之物,为世家大族争抢。
毕竟这玩意儿续命一流,人谁不爱惜命的?
老仆揭开药罐子,一股子清苦气味扑鼻而来,闻之令人作呕,他叹了口气,拿起瓷碗舀了点药汤,又准备了一碟糖腌梅子,然后一并端了房间里。
这老仆自然是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就连手上也戴了手套,他端着瓷碗恭恭敬敬道,“老爷啊,该喝药了,老奴扶着您起来吧!”
“阿忠啊!”
张维贤气喘吁吁道,“你不用管我了,我这身子骨是好不了的,莫要将你也传染上了,从现在开始,我这屋子你们谁也不能进来,知道吗?”
老仆阿忠勉强笑道,“老奴跟着老爷这么多年,一条贱命早就是老爷了的,老奴这些年孑然一身,怕什么鼠疫啊?大不了一起随老爷去了呗!”
说完这阿忠便伸出手,将张维贤扶了起来,喂他喝了一口汤药。
奈何张维贤气力早已用尽,一口药含在嘴里,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努力了许久,才将汤药勉强咽了,这才觉得胃里热乎了一点。
如今气候算是比较温暖了,可是张维贤身上却冰冷冰冷的,老仆阿忠给他加了两床棉絮,床上还放了几个汤婆子,两个捂着脚,一个捂着腰,还有一个汤婆子被张维贤抱在怀里。
这么多的汤婆子热气腾腾的,却也温暖不了英国公冰凉的身子。
崇祯刚来的时候,瞬间就起了一身汗。
他穿了好几层的隔离衣和口罩,本就闷的很,再加上张维贤床上那些汤婆子散发的热量,简直热死个人了。
“老国公,朕来看望你了。”
张维贤原本暗淡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他错愕的看向大门,外面阳光明媚,一缕光芒正照耀在了门口的青年男子身上,如同镀了金边般,光华灿烂。
“陛下!”
张维贤挣扎着爬起来,似乎想要给崇祯行礼,可他突然又意识到,自个如今是带病之躯,切莫传染给陛下了啊!”
他急忙又将身子往里缩了缩,沙哑着声音道,“陛下啊,你不该来这儿啊!”
按照电视剧里演的套路,君臣在这种场合见面,身为君王的崇祯就应该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握着张维贤的手激动道,“老国公可还好?”
可惜啊,现在是非常时期。
崇祯能来见张维贤最后一面,都不知道是顶住了多少压力。
这压力不仅有大臣施加给他的,更有他自己施加给自己的。
凭良心说,谁不怕死?
崇祯自然也是怕死的很,事实上他比一般人更加怕死啊,好不容易穿越成了皇帝,荣华富贵都没有享受几年,要是因为个鼠疫挂了,也忒亏了。
不过最终,崇祯还是战胜了自己。
在经过全副武装,加上烈酒和花椒水等玩意儿喷洒地面后。
他终于来到了张维贤隔离的地方,这是一方独立小院,外头由重兵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而所有物资全部通过小洞传进来,只留下一位老仆人照顾。
崇祯并没有进屋,他只是站在门口定定望着张维贤,“老公国是我大明的一代柱臣,这么多年来一直都默默守护着大明朝与朕,朕为什么不能来见你?”
对于张维贤,崇祯是极为尊重和感激的。
张维贤叹了口气,突然缓缓道,“老臣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您还是信王,那个时候的陛下虽然也有着宏图大志,却也是个脾气急躁之人。
当时老臣就觉得陛下绝非圣主。
可是后来病中再一次见到了陛下,陛下容颜虽未变,然而性格胸襟却已然完全不同了,当时老臣便觉得陛下乃亘古难得的明君,老臣为能辅佐一位如此伟大的君王而自豪。
可惜啊,时不待我奈何?陛下春秋鼎盛,而老臣已然行将就木,以后陛下所有的丰功伟绩,老臣都无缘得见了,遗憾呐!”
崇祯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只得说了一句百搭的话,“老国公不必担心,你的病会好的,一定要多喝点热水。”
张维贤苦笑,还喝热水呢,他现在就连汤药都咽不下去了。
张维贤大口大口喘着气,老仆人阿忠急忙拿出一支千年人参,切了薄薄的一片放在张维贤舌头下面,片刻~张维贤才觉得气顺了点。
他将老仆挥退,单独面对崇祯。
接着张维贤侧过身子,远远望着崇祯道,“老臣这一生遗憾太多,最大的遗憾就是终遇圣主,却人生无多,罢了~英雄也总有落幕的时候,以后自有贤臣辅佐陛下。可是?老臣心中还有疑惑,陛下可否在这最后时刻为老臣解答?”
人之将死,看的东西便透彻了些。
崇祯瞧着张维贤如海似渊的目光,再联想到他之前说的话,突然心中一咯噔。
暗忖:英国公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果然这张维贤突然定定看着崇祯,一字一顿道,“陛下是谁?”
张维贤的目光始终盯着崇祯,似乎能够看到他的灵魂深处,那个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灵魂,那个属于游戏宅男的灵魂。
我是谁?
崇祯也想问自己是谁啊?
几百年后的灵魂早已经融入了这个时空,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属于游戏宅男的记忆越来越淡薄,而属于这个时空的记忆却越发清晰。
他不是崇祯,他又是崇祯。
崇祯淡淡一笑,“我为大明中兴而来。”
张维贤错愕,继而他笑了,“如此看来,那大明中兴有望了,天意天意啊,陛下您以后的路必将艰难无比,臣不能再护佑了,陛下珍重啊!”
君臣二人又仔细说了会子话,崇祯才离开。
回到宫里头后,自然是一番彻底的消毒加清洗,然后又喝了不少增强体质的草药,崇祯才歇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良久后,崇祯突然对赵大成道,“急召张之极回京。”
在崇祯的圣旨发出后的当晚,英国公张维贤便溘然长逝。
一代忠良,至此落幕。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么一尊大国柱去世,怎么着也得罢朝几日,然后皇帝带领百官亲自祭拜吧,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一切张维贤算是享受不到了。
罢朝?这种情况下忙都忙不过来,怎敢罢朝啊!
百官送葬?不怕传染的尽管去送吧!
所以张维贤的葬礼也很清冷,完全不像是一位功名赫赫的老国公葬礼,甚至就连张之极都没有来得及赶回来,一代老国公便匆匆安葬了。
……
夜深人静,清冷的街道上。
一队兵卒正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几匹驮马拉着货物行在旁边,货物似乎非常沉重,就连驮马都累的大汗淋漓,垂头丧气的。
“首领啊,俺们真的要冒充官兵吗?俺有点害怕。”
一位面色阴鹫的胡子大汉咬牙道,“都已经冒充了,还怕什么?臭小子给老子挺起胸膛来,官兵就得有官兵的样子,别一副怂狗样,让人看出破绽来。”
这伙人居然是黄胡子一伙?
而且他们还真的敢冒充官兵,看架势除了个别怂蛋外,其余马贼的心理素质还是挺强悍的,冒充的像模像样,一点也不露怯。
一行人有惊无险的到了西直门,却怎么也不敢上去。
犹豫了好久,黄胡子一脚踢了瘦麻杆屁股上,“麻杆你过去。”
按照约定,这西直门的守城兵其实也早被那位神秘人买通了,黄胡子一伙人只需要对上暗号,便能光明正大的出城,可是?
黄胡子还是有点怂,那可是京城的守城兵啊,那位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呐?居然手眼通天到这地步?而他们运送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当初蒋星魁交给黄胡子等人货物时候,可没告诉是什么货物,这家伙甚至还给这批货物贴了封条,并且嘱托黄胡子不得擅自撕开封条。
黄胡子对蒋星魁很服气,他自然不敢随意撕开封条。
瘦麻杆摸了摸屁股,郁闷的走了过去。
一番交涉下来,就见一名器宇轩昂的将军傲然行来,他狐疑的打量了片刻黄胡子,这才挥手让他们过了,……居然真就出了城?
三日前那小兵就在城外等着,这家伙依旧傲气无比,他抬起眼睛瞟了几眼这些马贼,便阴阳怪气道,“你们随我来吧,仔细货物。”
夜路不好走,一行人走了半晌才到了一处庄园。
从外面看,这处庄园很朴素,也很大。
灰灰的砖墙上面青苔杂生,几条大狗守在门口,警惕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黄胡子等人,汪汪汪~这些大狗龇牙咧嘴,弓着狗身似乎想扑上前。
刚才那个傲气小兵走了出来,喝道,“畜生让开。”
这些狗们见了熟人,也不叫唤了,呜呜的扑了过来使劲摇着尾巴,亲热急了,可惜这傲气小兵不是个爱狗之人,他飞起一脚,便将一条黄狗踹了出去。
然后才带着马贼们走进了庄园。
从外面看庄园很大,进去后果然大啊,而且庄园里空旷旷的,什么东西都没,呃~倒是有人,而且人还挺多的,这些沉默着站着,盯着黄胡子等人。
待走近了,黄胡子吓的肝胆俱裂。
特娘的这些人都是鞑子啊!
黄胡子在草原上做着刀口舔血的买卖,劫杀过无数的商人和老百姓,他偏偏就是不敢劫杀鞑子,因为鞑子都太狠了,让黄胡子从骨子里畏惧。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京师重地啊!
这么会有这么多的鞑子?
正在黄胡子惶恐不安的时候,他又见一位俊朗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呃~也有可能是老年男子,只是这男人保养的极好,看不出年龄罢了。
此时刚刚还拽的不得了的傲气小兵,一下子就软蛋了,但见他碎步上前,跪在了地上,“小的幸不辱命,总算将货带来了,还请厂公验收。”
看不出年龄的俊朗男子道,“冯铨你很不错。”
厂公?是什么意思?
黄胡子不过江湖草莽而已,他哪里知道厂公是干嘛的啊,不过听这称呼倒还是挺气派的,这个男人应该是个大人物,必须的巴结。
想通了后,这黄胡子也立马上去,屈膝跪下,“小的黄胡子见过厂公,厂公万安。”
被唤做冯铨的家伙不干了,他恨恨瞪了眼黄胡子,“狗东西,厂公何等尊贵的身份,你这狗东西莫要冲撞了厂公,滚一边去。”
黄胡子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这冯栓,这一路上他受够了冯栓的鸟气,早就想找回场子了,如今看着冯铨卑微的模样,不也是一条走狗吗?
呸,大家都是狗,谁还比谁高贵啊?
难不成你冯栓是名种巴巴狗,而我黄胡子是土渣渣狗吗?
而看不出年龄的俊郎男子显然脾气非常好,他呵呵一笑,“这位英雄也起来吧,一路上你也辛苦了,随咱家进去喝点热茶。对了冯铨,你也一起进来吧!”
黄胡子屁颠的跟上前,并且暗忖: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气度就是不一样,只是?那些鞑子是怎么回事?
而冯铨显然更会拍马屁,他恭敬道,“厂公您先进去,待小的将货卸了后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