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拿绢子沾了沾脸上的泪水,抬头笑道,“奴婢知道侯爷顾忌什么,爷只管放心,那天是奴婢昏了头,回去病了一场也就忘了,与爷无干的,爷不必放在心上,”
她再次跪在云驰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还请侯爷成全了奴婢,也完了奴婢娘的心愿。”
云驰看着额头已经青红一片的青艾,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便好,你起来吧,以后你就是府里的表小姐,至于你的亲事,等夫人进门之后就由她来帮你张罗,只是青艾,到那个时候,夫人作主的事,我是绝不会为你更改的,你要想好了。”
“是,奴婢知道了,”青艾再次叩头,“奴婢出去跟孙管事说一声,叫他再挑人过来服侍爷更衣,”
“不必了,我去书房就行了,”云驰摆摆手,道。
青艾也不留恋,更没有再纠缠着要服侍云驰,曲了曲膝便出了院子,等夫人进门之后,首先也得等那位郡主能进门才成。
云天儿到底是管家,到了孙大管事那里,抢先先挨了四十板子,也顾不得上药,只吞了一颗护心丹,叫人抬着自己就往外书房领罪来了。
若说湖光山色几个院里服侍的小厮有罪的话,他这具当管事的罪过就更大了,他明明知道主子的意思,还自作聪明的给青艾提供便利,不论是外书房,还是侯爷住的院子,哪里是什么人抬抬腿就可以进的?当年在卫国公府,只没有这样的规矩,也没有这种胆大包天的奴婢。
云天儿叫人将自己抬到的时候,云驰已经洗漱更衣出来了,他看着爬在春凳上的云天儿,觉得打着厮一通也挺好,该给这些人紧紧皮子了,将来便是自己真的“嫁”到安国侯府去,这些人也是要在他身边听用的,这么没规矩,没得叫安国侯府的人笑话,想想李完山身边的罗氏兄弟,云驰不得不佩服自己未来岳丈治家有道。
“小的见过侯爷,”云天儿本来还想站卖个惨,可看到云驰的脸色,便知道此路不通,他挣扎着从春凳上下来,跪在云驰面前。
“我还以为四十板子真打的你不能动了,若是这样,当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跟着我比西北闯过来的,”云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云天儿,硬着心肠道。
云天儿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侯爷,小的错了,小的再去领四十大板。”
“也好,死在云家的家法之下,总比将来死在仇人的刀下的强,”云驰看着外书房跪着的一群人,这些人跟那边院子里的下人不一样,都是跟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云家故人,“你们也一样,谁要是觉得如今恩义侯府可以安享太平了,自管出府去,也省得将来跟着我云某丢了性命。”
云驰的书房一向是外松内紧,虽然没有几个人服侍,但用的却都是当年赐了“云”姓的亲信子弟,他们还没听说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云天儿被打了,那肯定是他做了错事,因此没有一个出来为他求情的,掌文书文墨的云晓更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云天儿,“爷,这小子要是不懂事给爷添乱子,您只管说一声,我们兄弟亲自教训他!”
你们?云天儿就是因为自小身子不好,文不成武不就的,好不容易跟着云驰回到京城,便领了管事的差使料理庶务,如果云晓几个要教训他,那他可是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还只会比今天更惨,“小的已经知道错了,小的只是想着青艾也是跟着咱们一路回来的,最是可靠不过,对爷又是一片痴心,爷这些年一直过的跟个和尚一样,便是小的也成家有媳妇了,爷身边儿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才……”
云晓的哥哥云俨一个箭步过去冲着跪在那儿说的涕泪交流的云天儿一脚踹了过去,“什么时候世子的事也由你作主了?”
世子,卫国公还在的时候云驰就是他们的世子,国公府没了,国公爷跟将军们都去了,但云驰依然是他们心中的世子,他们的主人,现在云驰领着他们杀回了京城,做了恩义侯,但在云家子弟心里,他是他们的卫国公。
“我,”云天儿毕竟受着伤,被云俨一脚踹的滚出去多远,半天才从地上撑起身子,“我不是想着咱们都有媳妇了,侯爷却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个子嗣都没有,咱们要想服侍小世子呢!”
云晓叹了口气,上前将云天儿拎了起来,“要不是你才挨过几十板子,连我都要揍你了,还是那句话,主子的事是你该考虑的?当初师傅是怎么教导咱们的?”
云天儿像个破人偶一样被云晓拎在手里,吓的四腿儿乱弹,“哥,哥我错了,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心疼主子,没旁的意思,”
他努力拿眼斜着端坐在椅子上的云驰,斜的眼睛都酸了也没等到他说一句“放他下来”,可饶是如此,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便是收了青艾,也比真的勾搭上瑞和郡主强啊,难不成将来生下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来?
“侯爷,小的错了,小的再不敢了,小的只是,”云天儿咬咬嘴唇,不敢往下说。
“行了,他错了,孙管事敢罚过他了,放他下来吧,瞧那点儿出息,”云驰泼了杯中的残茶,“找个人送他出去养伤,去请穆先生跟管先生过来。”
穆先生名远字四海,管先生名杰字养修,都是跟着云驰从西北走出来的人,没有他们二人,云驰也不可能一个流配之人,杀了甘肃总兵王家印,凭着手里的圣旨带着三千精兵进了京城。
“见过侯爷,”云驰回来之后,穆四海跟管养修都跟着忙了一阵子,如今大事初定,江南已经被云驰给捋顺了,他们也可以喘口气了。
“先生请坐,”云驰在穆管两位跟前,一向是执学生礼的,虽然他们二位一直奉其为主。
穆远可以说是看着云驰长大的,跟他相处也相对随意,“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侯爷在整家?”
整家?这里哪是自己的家啊,云驰一笑,“先生取笑了,不过是栖身之处罢了,”
以云驰对赵瑜的了解,他是不可能真心相信自己的,即便是自己的姐姐为了拱他登上皇帝宝座,不惜填上了整个云氏。
因此隆武帝在封了云驰恩义侯之后,虽然将曾国丈府赐给他做了侯府,但云驰并没有真正将它当成过自己的侯府,除了身边要紧之处安排了原来的亲兵之外,其他的地方,根本连理都不理,不但收了原先“亲朋故交”家送来的家奴,宫里赏出来的,更是一个不落的都交给孙大管事,都给安排了相应的差使,现在起码看上去,恩义侯府是井然有序的。
“即便是栖身之地,但也不能叫那些太过随意,侯爷早该如此了,细水长流潜移默化,最怕磨的是人心,”管杰摇着手里的扇子道。
只是他更关心的是云驰怎么就忽然意识到恩义侯府需要整治了?他瞟了穆远一眼,“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驰不太想叫穆管两人知道青艾的事,摇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那边我住的院子里养的那些人太不用心,还有云天儿,做事也不够经心,我怕麻烦,干脆一次给他们个教训,”
他心中一动,既是已经开了头,倒不如彻底将府里整治整治,也省得将来麻烦。
这些都是琐事,穆管两人见问不出什么,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穆远道,“这次江南之行,侯爷得益良多,下来,就要看京城了吧。”
云驰要做什么,穆管两人心里清楚,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当年卫国公一脉倒是忠心为国,得到的是什么?人只有在拥有绝对权力的时候,才能真正保证自己跟家人的平安。
云驰想着如今六部的局势,余阁老三朝元朝,却最是个墙头草,靠当摇头大老爷,硬是熬资历坐上的首辅之位,现在更是为了保住自己在隆武帝心中的地位,献出了自己的妻子,这样的人,“余阁老历任三朝,是朝廷的定海神针,这没了谁,也不能没了余老啊!”
这个云驰倒是越来越促狭了,管杰是负责整理各处收来的消息的,清国夫人实为皇帝爱宠的事,他比谁知道的都早,“应初说的对,这首辅除了余观莲,谁还有资格?”
“礼部尚书程致飞不可小觑,这阵子眼瞧着他家夫人跟工部梅逸清的夫人走的越来越近,”六部大佬都在管杰腹中,“吏部嘛,李明楼只怕还舍不得他那个天官之位,”
李贸字明楼,在赵瑜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做过他的老师,赵瑜登基之后,他便一日三迁的一直升到了吏部天官之位,其实这也正常,隆武帝怎么可能不把官员任命握在自己的手里,“李明楼还年轻啊!”
五十多的阁老,确实还有大把的日子,只怕熬走余阁老,下一任首辅,就是这李贸了,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吏部照样还是会握在李贸手里。
兵部尚书郭暖字春江,是他们的人,虽然明面儿上他是余阁老的门生,这些年他们主要的精力,都在兵权上做水磨功夫。
户部尚书葛思退,字进之,却是个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角色,别说管杰了,穆远也研究他好久了,愣是找不到此人一点儿软肋,也不是找不到,但是动人家人太过下作,云驰是绝对不会做的,不过这人一向不偏不倚,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只要他一直保持这副“忠心为国”的作派,他们也不会与他为难。
刑部尚书方克宽,年近七旬,有余阁老的年纪,却没有余阁老的身体,常年抱病,刑部的事分掌在刑部两个侍郎手里,倒是顺天府尹何伯盛,借着当初荣岚的事,跟恩义侯府算是多少有了些来往,“侯爷,何伯盛在顺天府时日不短了,以他的能力,做个侍郎也是够资格的。”
何况历来这顺天府辖着京城二十四州县,府尹正三品,用银印,自来是由刑部侍郎甚至尚书兼任的,只是到了隆武帝这里,愣是将何伯盛往低下压了一头,这个人情,其实他们是可以送一送的。
云驰对何伯盛也算是了解,清官不难找,廉吏兼能吏就不好寻了,而何伯盛就是这样一个两全之人,尤其是这阵子冷眼看下来,何伯盛看似耿介的外表下,其实也有他圆滑的一面,至少他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高,像那些寒门出来的读书人一样,做那种富人跟穷人打官司,不问原由偏帮穷人,武人跟秀才打官司,便帮着秀才,甚至故意针对勋贵豪门来给自己涨声名的事。
“那个山鹏,也该给人腾地方儿了,之前就听说他跟荣海暗有时有来往?”
刑部左侍郎山鹏,与其说擅长做事,不如说更懂的经营,刑部的案子都快叫他当成生意来做了,而右侍郎周忱,偏又是个软性子,干瞪眼就是没办法,谁叫山鹏既投了余阁老的缘法,又捧着程致飞的臭脚,还跟李贸是姻亲?
见穆远跟管杰看过来,云驰微微一笑,“荣海的女儿不是在刑部大牢里关着么,想办法叫山鹏见到她……”
这个女人的能量云驰是见识过的,相信她不会叫自己失望的,何况山鹏跟荣家,那是真的私下有来往的,荣海水样的银子,流到京城哪一府上,账册都在云驰的手里,“等一会儿先生帮我将一样东西,想办法递到女牢之中。”
金工部银户部,那里可是动动手指就能富三代的地方,这些年工部尚书唐浩跟他的那批手下不显水不露水的闷声发大财,云驰微微一笑,“咱们这位皇上陛下似乎不怎么喜欢用勋贵啊,其实各府谁家没有优秀子弟?就像树言,可将神机营的火枪射程提高三十步,还有沛国公府的三公子,听说最爱水利……”
看来云驰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了,穆远看着自己这个小东翁,若是连六部都被他左右,那坐在龙廷上的当今,也就是个摆设了。
甚至,穆远眸光一闪,不动声色的跟身旁的管杰交换了个眼神,幸亏云应初没有夺天下的心,不然,大周危矣!
“侯爷,今天周先生进宫去了,”管杰又磅了另一个消息。
“娘娘请他过去各宫娘娘请了平安脉,”对于隆武帝过年三旬还没有一儿半女,管杰多少有些幸灾乐祸,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出来,“听说娘娘已经开始再为皇上选良家女子入宫了。”
凡事只有一开头,接下来就容易的多了,隆武帝愿意等云后十年,不代表云后就愿意等那些妃嫔们十年,不是十年,连一年云后都不愿意等。
国无储君这朝中的在臣可没有一个能睡个踏实觉的,只怕宫里那两位,比朝臣的心要焦躁百倍,穆远不相信云驰对这个事儿没有一点自己的考虑,当然,隆武帝只要不是真的绝嗣,这孩子来的越晚,对于云驰来说,越好。
“应初怎么看?娘娘已经过了三十了吧?”
云驰点点头,“周先生已经私下跟我说了,皇后只怕没有子孙缘了。”
云后无子,这一点穆远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想到那个曾经被奉为京城第一贵女的姑娘,心下恻然,“那咱们就得好好帮娘娘挑两个人了,”怪不得云驰往宫里送进去两个胡氏女,现在胡家倒了,这两个女人的生死都捏在云后手里了,将来生下孩子,也不足为虑。
“若是这样,侯爷还是不要瞒着娘娘的好,毕竟娘娘也是经过风浪的人,”如果云后真的不能生养,那为隆武帝广纳妃嫔就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了,万一有人先于胡氏姐妹生下皇子,或者是将来的庶次子母妃身份过高,“皇上是明君,从不耽于美色,若是接二连三纳美人入宫,于皇上的声誉也不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如今宫里,程尚书的女儿,梅侍郎的女儿,还有莫家,苏家,娘娘也没必要去得罪那些人。”
算上云后,宫里有名号的女人七八个,大多数是青春正好,穆远不相信里头连一个能怀上的都没有,除非……
他连忙着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抛开,若真是隆武帝有什么毛病,周世青必不会瞒他们的。
“就照先生说的办吧,”云驰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得闲儿我就进宫跟娘娘提一句,”
跟云驰议完事,穆远跟管杰相携而出,一同往他们住的院子里去,穆远跟管杰都各有家室,回到京城之后,云驰便将他们的家眷都接到了京城,在离侯府不远的地方给他们各自置办了宅子,只是对于穆管两人来说,还是在恩义侯府的住处更清静随意。
“没想到娘娘居然……”饶是管杰几十岁了,自问半生风云,但只要想到宫里的云后不能生育,也有些心灰意冷,他们这些人所图的是什么?
云驰能拿回原本属于云家的一切,并且将带着云氏血脉的皇子送上大周的皇座上,可现在,生不出嫡子来,云驰跟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管杰心里不舒服,穆远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将来胡氏女生下孩子养在云后膝下,但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生的,有云后在,云家无恙,若是云后跟云驰去了呢?下一任皇帝就不会再抄了恩义侯府?要知道云驰可是奔着权臣的路子去的。
“为他人做嫁衣裳啊!”穆远轻叹一声,意兴阑珊的摇着手里的折扇,“不过看侯爷的样子,似乎早有对策了。”
管杰却并不乐观,若是云家兄弟众多,根深叶茂也还罢了,偏还只有云驰这么一个了,“侯爷也老大不小了,这一直不成亲,也叫人不得安心。”
回来的路上穆远已经得了消息,大概知道云驰院子里是为什么闹起来了,青艾穆远也是见过的,那丫头做个姨娘也没有什么不成的,只是云驰没有成亲府里真弄出个共患难的姨娘来,只怕将来的亲事就更艰难了,“贤弟说的是,目前当务之急是侯爷的亲事,”
穆远冲管杰一笑,“这个还得养修你多操些心。”
管杰掌着外头的消息,这京城各府的情势都在他的脑中,至于各家的女儿嘛,便是他心里没数儿,打听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也得拟几个合适的名单出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劝一劝侯爷。”
这还用去打听?他年年留意好不好?像他这样高瞻远瞩想主人所未想的幕僚,那可是万里难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