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李远山做出这个安排的时候,大家都沉默的接受了,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安国公逾矩了。
“国公,还请国公劝劝大长公主,在宫内成亲,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规矩,便是皇子,开府之后一般也不会在宫里成亲的,何况云侯还是外戚,”
新升的刑部尚书何伯盛这一年多来跟李远山私交不错,所以率先开口劝李远山,毕竟李远山嫁女儿,岳丈要是不同意,作为亲家的云太后,也不能一意孤行不是?
“是啊,”何伯盛开口了,郭暖也随声附和,其实吧,他一个武人出身的,跟云驰交情也不错,人家爱在哪儿成亲,就在哪儿成亲,不过也就是用用启元殿,又不是常住宫里不出来了,面子事儿罢了,郭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但大家说不行,他也不能跳出来说没问题。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程致飞,他是礼部尚书,最有发言权。
程致飞苦笑一下,这一年多,他们内阁跟李远山还有云太后,虽然各有防备,但说起来相处也算愉快,李远山允文允武,总领大臣做的有模有样,几乎架空了唐浩这个首辅,但在他的带领张罗下,朝廷做了几桩实事,澄清吏治,整治边防,这些原本在隆武帝登基之后就应该做的事,居然在拖了八/九年之后,由一个大臣做了。
虽然觉得讽刺,但程致飞心里也有了一展抱负的豪情,就是太后那里,办事也不像隆武帝那么看着一团和气,其实磨磨叽叽,暗藏许多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而这次婚礼的事,与其说是婚礼地点之争,倒不如说是出嫁还招赘之争了,这可是关系到以后李静宜生的子嗣姓李姓云的大事,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不然锦阳大长公主也不会跟云太后急眼了,而一向不怎么管事的锦阳大长公主都跳出来跟云太后掐了,这后头未必没有李远山的意思。
先帝在时,已经公开许诺过了,瑞和郡主是承嗣女,以后是要招婿的,如果亲事办在锦阳大长公主府,或者是安国公府,那云驰就是妥妥的上门女婿了,这辈子也休想再李静宜跟前抬起头了,即便是李远山也说了,孩子将来姓什么不计较,哈,真会不计较?
他也会这么说,但生了姓啥那就不一定了。
云太后一定要叫婚事办在自己眼皮底下,防的也是弟弟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李家的人,又怕她在宫里给云驰撑不了腰,所以才不让把婚事放在恩义侯府,而是直接定在了宫里,为的就是把李静宜给“娶”进门!
知道了内里的缘故,程致飞还真有些不好劝,这一边不想在大长公主府,一边不想在恩义侯府,除了搁宫里,难道搁到他们家里?
“这个么,确实是没有这个礼,虽然皇上年纪还小,但宫里是不能留外男的,”程致飞捻着胡子道,“前些日子娘娘还说,想讨回先头卫国公的爵位,要不咱们就将先帝收回的丹书铁券再还给恩义侯,还有原先的卫国公府,这亲事么,就办在国公府里头,”
从恩义侯变成世袭的卫国公,想来云太后也没意见了。
“这个主意好,”旁边的几位连连点头,就连李远山也含笑应了,“程大人说的是,不才也说过几回了,什么嫁啊娶啊的,我这里都没有那么多计较,只要两个孩子以后日子过的安顺,应初那孩子也没有什么野心,你们也知道,先头卫国公府遭了大难,整个云氏逃出来的也就他一个,这些年应初一个住在恩义侯府里,偏那地方还是以前曾家的,所以应初也是这个意思,准备搬到我那儿去呢,左右郡主也是安国公府的承嗣女,哪有一直住在大长公主府的道理?”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下来安国公跟锦阳大长公主还要因为女儿住哪里闹一场?
安国公说的是道理,但大家想想锦阳大长公主,头就疼起来,这女人要是闹起来,还是大长公主,他们这些朝臣可就有的受了,难不成政事不管,帮着这大周最尊贵的一对夫妻断官司?
“这个么,哈,”李明楼干笑一声,他跟云太后走的比别几家近一些,云太后也隐约跟他夫人透露过,将来的皇后,会从李氏女里选,“说起来这是安国公您的家事,但瑞和郡主自幼便陪在大长公主身边,”
“所以她才应该回国公府陪我这个父亲几年了,等以后李某有了孙子,自然会答应他们小夫妻回大长公主府小住些日子的,”李远山不悦的将话接过来,“我刚才听诸位的意思,也是不赞同太后娘娘要在启元殿为恩义侯操办婚事的,我也不赞同啊,你们应该好好劝劝太后才对,”而不是在这里游说他。
说完李远山冲程致飞几个拱拱手儿,“市舶司那边我还得过去看看,就不陪诸位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要是他们能说的动云太后,何必来游说李远山?
户部尚书葛思退不想在这事儿里掺乎,反正他也是看透了,皇帝还小,贤愚不知,他们等于是在李远山手下办差的,但这位权臣还和气的很,没有一点儿史书上权臣该有的霸气,也不曾像前朝曾氏那样倒行逆施只手遮天,加上葛思退对他跟云驰立主开海禁,重建市舶司的作法五体投地,仅一年之间,户部多收到税银近二百万两,这对他这个朝廷的钱袋子来说简直就是他的救世主。
“说起来市舶司,我也得去看看,怎么能叫总领大人事必躬亲?先走一步,”葛思退跑的飞快,官帽都只是抄在手里,追李远山去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程致飞轻咳一声,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臣子,但一年多下来,他又觉得是谁的臣子仿佛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倒是想忠于先帝来着,可是先帝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勾搭臣妻,肖想外甥女发,最后死在将领小妾的身上。
“这事吧,说起来了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娘娘就恩义侯这么一个弟弟,这要是太后娘娘跟大长公主闹起来,”怕是谁也休想安生,程致飞苦笑一声,“我之前也去见过太后了,怕是说不通。”
他还没说呢,云太后就开始哭,哭卫国公府的冤屈,明里暗里连朝臣都骂上了,说当年卫国公府蒙冤,满朝大臣无一人敢发声,这些人手上哪个不沾着云家人的血?
又哭自己孤儿寡妇被人所欺,想给弟弟成个亲,别人不点头,她就娶不成弟媳,后来更是抱着小皇帝,直说将这么好个孩子抱过来养,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亲政的时候。
这一哭一闹,真的是将程致飞逼的开不了口,尤其他女儿还在人家手底下呢,虽然晋了个贵太嫔,但只要太后一句话,真给送进庵里,他这个礼部尚书的爹也是没脾气的。
“要不,你再去劝劝?”程致飞把球又踢给李明楼。
他去?他也去过了,何况今天这事一看,如果不在启元殿成亲,而是叫云驰成了李家的女婿,只怕太后娘娘非在坤德宫上吊不可!
“这,我已经去过一回了,娘娘那里说不通啊,再说,启元殿也不是什么主殿,先帝时便一直闲置着,等恩义侯成过亲之后,再封起来也就是了。”好好的卫国公后人,最终变成安国侯家的赘婿,这事儿李明楼办不出来。
既然大家都不想去劝云太后了,那云驰在启元殿迎娶李静宜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天佑二年二月初二,李静宜一大早儿便被锦阳大长公主跟朱姑姑一道儿把李静宜给叫了起来,这次婚礼的全福人请的是久未出山的沛国公老夫人,为的就是给李静宜的婚礼添上一重好意头儿。
昨天一夜李静宜几乎没有阖眼,跟父亲说完话后,又陪母亲到半夜,锦阳大长公主为了能顺利的嫁女儿,跟云太后直接做戏做了个全套,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是两位大周最尊贵的女人闹起来了,李静宜才不得不屈从于太后的凤威,嫁到宫中去。
李静宜的爵位高于云驰,所以这次婚礼的吉服,也是按郡王妃的品阶来制的,穿好足有十几斤重的大礼服,李静宜由全福夫人陪着去咸安院辞别父母。
看着心爱的女儿再次出嫁,而且这次嫁的是自己欣赏的云驰,李远山心里还是挺得意的,但看到女儿被云驰牵着跪在自己脚边辞行,想到从此之后,她便再为人妇,不再是那个挽着胳膊撒娇,说一切有父亲在呢的小女儿,李远山忍不住鼻子一酸,狠狠的瞪了一眼偷走自己心肝宝贝的坏人,“你别害怕,等婚礼之后,就带着仪宾搬到为父那里,有为父看着,没人敢欺负你!姓云的武艺不如为父!”
锦阳大长公主差点儿没气死过去,哪有当爹临行跟女儿说这个的,这还没有成亲呢,就想着打女婿了?她瞪了李远山一眼,打断他的话,“别听你父亲胡说,你嫁过去之后,”锦阳大长公主的眼眶一红,“没事的,回咱们公主府来,有娘呢!”
沛国公老夫人无语的轻咳一声,“安国公,大长公主,吉时到了,恩义侯还要带着咱们郡主回宫呢!”
这两位还是别再往下说了,再说,都成京城的笑柄了,传到云太后耳里,又是一场是非。
云驰一身绣金黑色锦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丰姿俊朗真是闪瞎了一众命妇的眼,因为太后懿旨,将婚礼设在了宫里,她们在锦阳大长公主府观过礼后,还得再往启元殿赴次宴呢,这朝臣娶媳妇娶到宫里的事,真真是活久见啊!
“郡主,承天门到了,”
李静宜人才下车,眼前一亮,发现自己头上的盖头居然被云驰给掀开了,她愕然的抬起头,“应初?”
“我说过,会在承天们迎你,现在,我带你进去,”云驰微微一笑,“叫你受委屈了。”
李静宜轻轻摇摇头,她知道云驰口里委屈的意思,这次能从承天门进,说白了还是云太后跟自己父母的功劳,云驰更想的是亲自站出来,告诉大家,自己要光明正大的从承天门迎娶自己的新娘,“父亲不想朝廷动荡,我明白的,这样已经很好了,”
若真照着云驰的意思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诤臣碰死在乾清宫门前,“咱们办的是喜事,不宜见血的,”李静宜抬眸一笑,“现在也好啊,顶多是些非议,却不会引来士子们的激烈反对。”
李静宜冷眼旁见一年有余,云驰跟父亲的心思她心里是有数的,她随着云驰一步步穿过承天门,他们要的是温水煮青蛙,用最少的损失改朝换代,看够了两代赵家人的倒行逆施跟愚蠢,李静宜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云驰读懂了李静宜目光中的含义,心头发热,他紧紧的握了李静宜的手,“我最怕的就是你怪我了。”
“我为什么要怪你?怪你的话,岂不是也要怪我父亲?”李静宜抬眸看着高大英挺的夫君,“只要你做的比那些人好,真的能还百姓一片大好河山,便是会为此赔上身家性命,妾身也是无惧的。”
……
天佑七年,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在宫中落水,等救上来时昏迷不醒,而导致小皇帝落水的起因则是宁远侯府杨家小小姐跟程尚书府上的小小姐的争执,反而牵扯到了过来劝架的小皇帝赵沅。
等赵沅醒来之后,太医却做出了皇帝身体受寒,只怕会折损寿数的诊断,小皇帝虽然被云太后教导,但人却极为聪慧,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内阁所有大臣召到床前,下旨要禅位给自己的舅舅恩义侯云驰!
自云驰成婚之后,便再不像之前那样无心朝事,而是在李远山的支持下,整顿九边兵事,重练水师,甚至亲赴福建抗倭,等再回来时,以用一场场战事再次将云家军的招牌擦的雪亮。俨然成了大周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三请三辞之下,云驰跟赵沅终于完成了帝位的交接,为了表示不忘前朝,云驰并没有再改国号,大周依然是大周,依然是那个他的祖辈追随太/祖皇帝建立起来的大周。
只是如今大周的天下,皇帝成了云氏子弟。
赵沅这个废帝被礼敬为乾王,出宫与生父义安王一家住在一起,直到成年之后,朝廷自会与他建乾王府。
而云太后,则带着曾经的宫妃们直接避住北宫,当年云驰带人亲自督造的玉真观,改名长春宫,成了云太后荣养之处。
云驰登基的当天,便带着全副凤驾,亲赴安国公府迎接自己的妻子瑞和郡主李静宜,云驰跟李静宜所出的一子一女,长子云曦被封为太子,长女云暧则成了大周多年之后第一位公主。
安国公李远山作为新帝的岳丈,更是云驰能走上帝位的重要支持,被云驰封为平王,并承诺,等皇帝再次诞下皇子之时,便依照之前的承诺,随母姓,为平王嗣孙。
入住修缮一新的坤德宫,李静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虽然她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可真的来到时,她却有些踯躅了。
“在想什么?”云驰手里拿着大臣们议的新年号,走进坤德宫,正看到倚窗而立的李静宜。
“臣妾见过皇上,”
李静宜悚然一惊,猛然想到眼前人已经不再是恩义侯,而是大周的天子了,忙福身下拜。
云驰皱了皱眉,“这是做什么?”他一把将李静宜拉起来,“以后你要这么跟我说话?”
“您如今是皇上了,”
“便不是你的应初了?”
云驰伸手将李静宜搂在怀里,“如果当了皇上便再不是静娘的应初,那这皇上当来何用?静娘,咱们早就说过的,一辈子都这么过,你还是原来的你,我也还是原先那个我,不会因为地位身份的不同有什么改变,不然的话,我宁愿留在安国公府当你的上门女婿!”
“嘁,哪有人将自己是个上门儿女婿拿出来说嘴的?你也不怕将来史书上笑你,”李静宜心头一松,倚在云驰怀里,云驰的怀抱还像以前一样,炙热真诚,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为什么要笑我?谁说赘婿不能作明君的?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以后有我的例子比着,那些只有女儿的人家,理直气壮的给女儿招婿,省得将来的家产不能留给亲生的,反而要交到族里,被那些贪心的族人给瓜分了,”云驰这个上门女婿当的可是有滋有味儿的,他少年时便家破人亡,这几年不论是在大长公主府,还是在安国公府,大家有多疼李静宜,便会对他有多照顾,他简直过的乐不思蜀,“等将来咱们暧儿大了,也得照着我这样的给她挑个女婿!”
“你才我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十年的变化,我在想,若是我没有嫁到珠洲,而是嫁给了你,会是什么样子?”李静宜将头埋在云驰怀里,她从来不在云驰跟前掩饰心事,当初如何,现在便如何。
云驰抚着李静宜的头发,细思了一会儿,“那真不好说,我不是说过嘛,当年我是见过你的,你傻乎乎的,蹲在树下数蚂蚁,看见人连头都不敢抬,嗯,就跟那些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差不多,”
他真的不敢保自己会像现在爱眼前的李静宜那样去爱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那我们岂不是还要感谢荣家人了?”李静宜挑眉笑道。
云驰低头吻了吻妻子的笑眼,“不,我不感谢磨难,更不会感谢给你磨难的荣家人,但我感谢你,感谢抗得住一切磨难的你,更感谢你会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