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挑玲珑,鹅蛋脸水杏核眼,琼鼻高挺嘴唇红润饱满,想是因着容色太盛之故,她的衣着并不鲜亮,只穿了件粉色暗绣银桃花纹杭绸比甲,下着浅黄马面裙,乌黑的青丝绾成瑶台髻,只簪了两朵点翠丁香珠花,若不是还插了一只镶绿宝的侧凤钗,这一身打扮,就能被有心人指责为轻慢了。
“虞小姐不常出来交际,所以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欢声消息灵通,在李静宜耳边小声道。
不常出来?李静宜打量着芳华正好的虞小姐,记得当初皇后给隆武帝选妃的时候,没有听说过她,就听欢声又道,“虞小姐一直在老家,半年前才奉了祖母进京。”
这样的年纪,还这样的容貌,一直没有订亲?李静宜正在思量这个虞美仁,却听外头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沛国公夫人一行到了。
沛国公老夫人有年纪了,云后对她一向尊重,见她要给自己行礼,忙命青杨过去扶了,亲自送到锦阳长公主下首坐了,才受沛国公夫人陈氏跟宁远侯夫人的礼。
沛国公老夫人年纪大了便鲜少出门,家里的一应交际都是国公夫人陈氏出面,跟在座的夫人们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而随她之后给云后见礼的宁远侯夫人巩氏,却很少被人认识了。
宁远侯自先帝时淡出朝堂,伤后之后也被新帝给遗忘了,而京城的贵人们,自然也慢慢的将这宁远侯府给“忘了”。
如今乍然见到宁远侯夫人,在座的无不面露好奇,只见这位巩夫人穿了件蟹壳青色绣方胜纹褙子,半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绾了个圆发髻,因着云后念着天气尚热,特意传旨下去,不必按品大装,所以巩夫人头上只戴了两件翡翠玉饰,加上脸色腊黄,人也没有什么精神,倒是无声的告诉大家,她甚少出现在勋贵圈儿里的原因,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但跟在巩夫人后头的杨眉就不一样了,李静宜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她给抓住了,倒不是她生的比虞家小姐美多少,叫李静宜注目的就她身上那股子精气神儿!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瑞和郡主,”杨眉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的视线,她不动声色的给锦阳长公主叩头,听到她上方叫她平身,稳稳的站起身来,垂首退到巩夫人身后。
看着眉眼依稀仿佛,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两母女,锦阳长公主心里讶然,她看了一眼上首的云后,“这姑娘倒是少见,快过来本宫看看。”
杨眉一看就比周灼华,虞美仁,乐珊几个年纪更长一些,她身形颀长,但跟一旁的虞美仁一比,却又是完全不同的高挑,虞美仁如一朵绽放在即的娇花,而杨眉却如一株亭亭玉树,娇花常见,玉树却难寻,锦阳长公主上下打量着杨眉,转头与云后笑道,“杨家姑娘真是好相貌!”
云后这才意识到管杰送来的名单里为什么会有宁远侯家了,这样的女子,若是与云驰站在一起,真是再般配不过。
“说起来本宫也是头一次见令媛呢,”有这样的姑娘在,云驰再挑剔也该点头了,云后亲切的从锦阳长公主身边将杨眉拉过来,向一旁一脸自豪的巩夫人笑道,“夫人养了个好女儿。”
巩夫人虽然常年抱病,轻易不出门,但这次皇后娘娘召见的目的她也是听说过的,“回娘娘的话,臣妾这些年一直病着,家里多亏了有眉儿在,”
她爱怜的看着一脸羞涩的女儿,却不肯放过在云后跟前为女儿争取的机会,“这些年眉娘为了臣妾,连门儿都没怎么出过,”她叹了口气,“这都怨臣妾,”
巩夫人生儿子时伤了身子,一直病病歪歪的,长女杨眉便早早担起了家事,后来老宁远侯夫妇相继离世,杨眉又因着守孝,一拖便拖到老大,等巩夫人意识到女儿已过了花信之期,才愕然的发现她这么好的女儿,却没有被媒人踏破门槛,反而过来求亲的,都是些提不起来的人家!
可意识到了又能如何?宁远侯不领差使也还罢了,关键是明眼人都知道隆武帝不待见他,但凡有别的选择,那些门第相当的人家,谁还会主动跟杨家结亲?
女儿家的年华就这么几年,哪里经得起蹉跎?可她再着急,所能做的也是极有限的。
而恩义侯这门亲事,对于宁远侯府来说,简直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何况云驰不单只有地位背景,更是品貌双全。
这个巩氏,看上去可怜巴巴的,还真挺会给自己女儿扬名的,沛国公夫人陈氏抿嘴一笑,出声打断巩夫人的话,“听夫人一说,杨小姐还真是个可人儿,该日叫我们灼娘下帖子,请她杨姐姐往我们府上坐坐,”
她遥点自己的女儿,“我们灼娘啊,正跟着她两个嫂子学理事呢,也叫杨小姐去指点指点,”
恩义侯府没有长辈也没有个当家理事的女主人,这未来的侯夫人要找什么样的,是个人都能看明白,所以巩氏一来就卖弄女儿会管家,陈夫人怎么可能叫她一枝独秀了去?
不过巩夫人还真没有踩别人家女儿的意思,听到陈夫人这么说,反而高兴的应了下来,“夫人说笑了,眉儿哪里敢当‘指点’二字,不过能过府听听夫人的教诲,也是她的福气。”
她正苦恼女儿成天守在家里没个闺友来往呢,如果能跟沛国公府家的女儿交个朋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虞美仁听着这边说的热闹,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己母亲金夫人,那个巩夫人言语憨直,为女儿扬名的手段也不漂亮,但杨眉实实在在的被云后跟长公主记住了,而自己,虞美仁心里轻叹,她自忖家世才情都不输人,却偏偏生了一张叫人不喜欢的脸。
金夫人哪里会不知道女儿的心结,她们虞家也是世代书香,可女儿越大越是娇艳迫人,不说旁人家的夫人太太,就是她,挑儿媳也不会愿意挑这种长相的,说白了,自己的女儿美则美矣,却失了庄重。
自虞美仁懂事起,就从不敢穿太过鲜艳的衣裙,别的姐妹惯用的胭脂水粉,她更是轻易不碰,可饶是如此,她依然如一朵娇艳的花,一动一静,都引人注目,也因着这个原因,虞美仁越来越不敢出门了,甚至自求回乡,在祖父母膝下尽孝,但这样躲着终究不是办法,金夫人也是极疼爱女儿的,既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一天天拖大了年纪,又不愿女儿嫁到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去,无奈之下,最终还是将女儿接回京城,着手给她挑选夫婿。
只是现在这个场面,却不是女儿可以出风头的,金夫人太了解京城贵妇们的喜好了,她们是坚决的娶妻娶贤的支持者,就算是不看家世,就看长相,这满殿的姑娘,自己的女儿也是最不讨人喜欢的那一个。
云后却对巩夫人的表现并不满意,在她看来,这么怯懦的人怎么配做弟弟的岳母?她放开杨眉,转头向锦阳长公主笑道,“今天咱们还没有赏荷花,就先看了一屋子花样的好女儿。”
“是啊,”锦阳长公主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可不是一个个跟花骨朵一样,哪个看着都惹人爱。”
云后的目光从周灼娘,乐珊,虞美仁,杨眉还有梅昭仪的妹妹梅胜芳,余阁老孙女余瑶余佳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朱溥之女朱文心的身上滑过,说起来她倒是更愿意从勋贵之家里挑弟媳,毕竟云驰为恩义侯,是没有资格入六部做阁老的,那些文臣门下的官员学生,绝无被云家所用的可能。
不论是余家,还是乐家虞家朱家,都是根深叶茂的人家,而自己的云家,只有弟弟这一根独苗,且已经是一等侯,依着皇上的性子,便是有开疆扩土之功,只怕也不会晋封国公的,这样一来,只怕自家借不上他们的势,弟弟反而成了这些世家的马前卒了。
想到这些,云后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沛国公周家,宁远侯杨家,还有扬威伯明家身上,可是自曾氏乱政,抄了一批不肯低头臣服的,而附骥的各侯府贵府也在皇帝登基之后纷纷落马,加上隆武帝对这些勋贵历来没有什么好感,如今还立在朝堂上的勋亲,屈指可数。
这些有年龄相当女儿的勋贵府邸,又都没有一个有正经差使的,这真要联姻了,还得靠着弟弟来拉拔她们。
这左看右相之下,云后竟然没有看中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她现在都有些想埋怨锦阳长公主了,若是好肯好好跟安国侯过日子,不然的话,生下几个儿女出来,既不用李静宜做什么承嗣女招夫,也可以多几个女儿给自己挑选,这长公主府跟安国侯府的门第,才真正与自家相当。
凤翔殿里的众命妇自然不知道只短短的数息,云后便转过许多念头,她们只用余光看到,中宫娘娘的目光从几家女儿身上一一滑过,似乎下不了决定,反而都松了口气,只要皇后娘娘下不了决定,那这其中便大有可为。
“娘娘,修武侯夫人到了,”又有小太监进来,云后听到修武侯夫人几个字,精神一振,“快宣。”
陈老夫人年纪大了,眼头却明的很,自然没有放过云后脸上的表情,心知自家女儿这是真得了云后的信重了,有这以一位姑母在,孙女便多了几分胜算。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瑞和郡主,”在人前周嫣可是从不会叫人挑出一点错处的,她一丝不苟的向殿里最尊的三位行了大礼,才起身笑道,“臣妾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周嫣今天入宫可是给自己缴差使的,云后一笑,“本宫也没有给你定时辰,哪里来的迟不迟的?”
她看了一眼跟在周嫣身后的几个女孩子,“这几个是?”
周嫣微微一笑,闪着站在一边,指着身后的几个姑娘一一给云后介绍,“娘娘莫要怪罪,只怨那日臣妾有了酒,随口许了她们几个,这不,最不能言而无信呀,所幸天下都知道娘娘最最和善,绝不会叫臣妾没脸的。”
周嫣一番介绍下来,诸位夫人们都听清楚了,这跟着她过来的几位姑娘,出身最高的父亲也不过是五品,全都来自各部吏曹还有几户根本都叫人想不起来的什么将军大夫府上。
可能坐进凤翔宫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这五个姑娘大礼行完,大家便看出来了,这分明就是由宫里的嬷嬷悉心调教过的,而且个个如花似玉美貌异常!
这是要做什么?大家不敢质问云后,却都将目光投向坐在锦阳长公主身边的陈老夫人身上,这周家,又玩什么幺蛾子?
“瞧这丫头算盘打的精的,拿着本宫的花宴给自己做人情,回手送本宫一顶和善人儿的帽子,本宫便不能怨怪她,”云后笑着向锦阳长公主跟陈老夫人道,“好啦,本宫便如你所愿,来人,赏!”
翠柳应声而去,未几便捧出五只攒珠荷包来,一一赏赐给阶下五女,而那五个跟随周嫣入宫的女孩儿,明显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如此好说话,原来的忐忑一去,有两个立时露了本色,不再像刚才那么循规蹈矩。
李静宜坐的高,自然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一讪,看着一脸喜色的周嫣,“嫣姐姐,娘娘不罚你,我却要怨你叫我久候了,”
周嫣抿嘴一笑,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来,“郡主娘娘高抬贵手!”
“这两个孩子,在家里闹也就罢了,跑到娘娘这里,还这么没大没小的,小心叫人笑话,”周嫣眼头伶俐,嘴也甜,锦阳长公主向来挺喜欢她,“快坐去吧!”
云后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佯怒道,“本宫其实也不高兴呢,且听听静娘要如何罚她,”
“娘娘,臣女正想去太液池呢,就是嫌这会儿日头太大,就罚嫣姐姐为我撑着绢伞遮阳好了,”李静宜促狭笑道。
“哎哟,这个好,就照郡主说的办!”这个时候,即便是深知女儿跟李静宜友谊深厚,陈老夫人也愿意她能跟李静宜走的再近一些,沛国公府离开朝堂太久了,这些年靠着几个女儿联姻保住地位,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难不成一直这么嫁女儿?
在她的筹划里,孙女嫁给云驰,周家人干脆站在恩义侯之后,借着他的力量慢慢复出,才是最终的目的,毕竟一个家族想要真正的兴盛,靠的是族中的男儿,而不是女儿女婿。
周嫣可怜巴巴的看着母亲,“娘,我才是您亲生的!”
“好啦,大家都知道你是老夫人亲生的,”云后一锤定音,“走吧,咱们也往太液池去,监督着嫣娘给静娘打伞!”
看着周家人梅家人簇拥着云后跟锦阳长公主头前走了,杨眉过去扶了母亲巩氏,“娘,您慢着些儿。”
“唉,你别管我,走快些跟着娘娘啊,”巩氏推了杨眉一把,“我这个身子就这样,不妨的。”
恩义侯婚事一直久拖未决,可见他是个挑剔的人,巩氏觉摸着这样的宴会只怕还有再有几次,但是下次杨家会不会再接到帖子,就要看这次女儿的表现了,“快去啊!我寻那边几位夫人们说说话儿!”
杨眉为难的看着前头的人群,有些不好意思往前凑,何况就算是到了前头,她一个姑娘家没有母亲带着,又能说什么呢?
“杨小姐,不如咱们一路?”正犹豫间,就听耳边有个轻柔的女声道,杨眉扭头一看,却是虞美仁,她讶异的看看前头,“虞夫人……”可是跟余府的大夫人一路陪着锦阳长公主呢。
虞美仁摇摇头,“我不好往前头去的,”
虞家接到宫宴的帖子,自然将所有收到帖子的人家都打听了一遍,这个宁远侯府的小姐,虞美仁自然也是耳闻了,按她的猜想,杨眉再好,应该也不在云后的考虑范围之内,可是这样一个被人淡忘许久的侯府,能接到帖子,却又叫人颇费思量。
……
李静宜跟周嫣等着殿里的人都走完了,才携手出来,周嫣看着小太监递过来的绢伞,“噗嗤”一笑,顺手接过来,“郡主娘娘,臣妾为您撑伞,这外头日头毒辣,莫要晒坏了娘娘娇嫩的小脸儿!”
李静宜白了周嫣一眼,“嗯,你可得给本郡主将伞给撑牢了,要是叫本郡主晒着那么一点点儿,本郡主可是要罚你的!”
“郡主放心,服侍郡主是小的的荣幸,小的一定不叫郡主被太阳晒着一丁点儿的!”周嫣只差没有拍胸脯保证了。
玲心无语的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周嫣跟李静宜,默默的跟在她们后面,好吧,你们高兴就好。
李静宜也不会真的就叫周嫣跟在自己身边当丫头,她们随着队伍走了几步,李静宜一指旁边的一条小道儿道,“咱们往那边走走,这太液池的荷花哪里都看得到。”
“今天可是娘娘为云侯选妻呢,”周嫣一脸促狭的看着李静宜,“你是真的无意恩义侯夫人之位了?”
李静宜还她一个微笑,“是啊,我从来没想过做恩义侯夫人,因为他想做瑞和郡主仪宾呢!”
什么?周嫣惊的嘴巴差点没合拢,半天才道,“那你呢?答应了?”
她不等李静宜回答,围着李静宜转了一圈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转头去看跟在她们后面的玲心,待要过去审玲心,却被李静宜伸手一拉,“伞呢?你把我给露出去了!”
周嫣哪里还顾得上李静宜晒不晒到?她手一挥将绢伞扔给身边的丫鬟,“快说,怎么回事?”
周嫣简直有一种山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这才多久啊,怎么就大反转了?周嫣看了一眼四周,将李静宜拉到身边,“说,你们怎么回事?”
李静宜本来那点硬撑起来的“不以为然”在周嫣的逼问之下,消失殆尽,她脸一红,挥开周嫣硬拉着她的手,“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静宜睨了一眼不远处莺声燕语的太液池,“那边可是春色无边,山花烂漫!”
瞧这酸劲儿,人家好好的贵女在李静宜嘴里居然成了“山花”了,周嫣斜睨了李静宜一眼,“若是云侯知道他居然捧着个醋坛子,不知该怎么办了?”
“醋坛子?说的就好像你不是一样,”李静宜回了周嫣一个白眼,旋即抛开这些叫自己低落的念头,专心打趣周嫣,“便是我这个不爱出门的,也听说过周夫人的驭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