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被攻下的消息传到集庆城后,本来就想保存实力的福寿二话不说,下令阿鲁灰不可冒进,退守丹阳县等待,义军也没有急于进攻,双方在常州路陷入了对峙状态。
张士诚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兵攻打苏州路或者集庆,一是因为义军连番血战,疲惫不堪,急需修整,二是江浙形势尚未明朗,负责押运粮草的黄自发,张士信两人也还要过一阵子才能抵达。
与其调集全部军力与阿鲁灰决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在光复地区传播教义,布施百姓,收拢人心。
听闻常州城内的所有蒙古官吏都被杀头处死,本来就作恶多端的福寿更是头皮发麻,为了守住集庆,他调集了附近州府的大部分军队,进入丹阳县协同阿鲁灰防守。
半个月后,元军人数与日俱增,苏州,松江,广德,湖州一带的壮丁陆续赶到,总兵力近五万。
常州城内,打了胜战的张士诚在与两万五千将士简单庆祝之后,重新恢复到步步谨慎的状态。
拿下常州固然令人欣喜,可作为江浙义军之首,他非常清楚,现在的自己杀贪官,号平等,喊出了“驱逐鞑虏”的宣言,就意味着已经和伪朝彻底决裂。若是有一战惨败,元廷必然将其格杀。
可阿鲁灰有五万大军,有一半都是蒙古人组成,他本人又是蒙古贵族,属于掌控朝政的哈麻派系,极受伪朝信任。
除了硬碰硬,似乎根本找不到其他机会。
张士诚先前请教了刘伯温和李伯升两人,可三人相对而坐,冥思苦想了半宿,大眼瞪小眼却还是毫无头绪。
“这该如何是好……”张士诚在临时府邸内来回踱步。
眼看与之对峙的绞尽脑汁却还是难以想出办法。
几天的时间内,张士诚命人从学宫找来书籍,顶着一双黑眼圈,几乎前朝的每一个以少胜多的战例都翻了个底朝天。
淝水之战,赤壁之战,岳武穆大败拐子马,曹阿瞒官渡破袁军。
水攻,火烧,强攻,断粮,无论是哪种战例,似乎都不适用于现在这种情况。
正当张士诚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光头锃亮的大汉回到了义军临时驻地常州,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中军。
“报!末将马三刀求见!”
斥候营都尉马三刀火急火燎地从营帐外跑进,对着张士诚跪拜行礼。
“马都尉请进。”张士诚收回自己的思绪,扶起了马三刀。
“禀报大人,据营内线报,那康茂才近日似乎与阿鲁灰颇有矛盾。”
“哦?”张士诚眼神一亮,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当时俺们不敢靠得太近,也没听得那么清楚。康茂才的意思好像是想请阿鲁灰派一部分人助他来攻打江阴和通州,但阿鲁灰死活不肯,还出言不逊,最后康茂才的信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点意思啊。”张士诚摸着下巴,将目光看向地图。
的确,江阴不仅是元军水师的重要节点,更是长江的拐点。
在此地,长江经过江中岛之后骤然变宽。所以当潘元明带着义军水师收复此地后,康茂才的长江水师如噎在喉,只能龟缩在镇江和扬州,心中自然有愤懑和不爽。
看着位于长江下游的江阴州,张士诚的眼光越发深邃。
“长江,康茂才,阿鲁灰,还有一个元军统帅福寿!”
如今五万大军压境,北边儿还有一个康茂才,看似是绝杀之局,但……
“砰!”
张士诚猛地一拍桌子,一个极其经典的战例在他的脑海中闪过,“留在常州死守绝对不是办法!传令下去,将常州城内所有的粮食和银两全部散开给百姓。”
“大人,粮食都分完了,那咱们咋办?”马三刀不解。
“咱们北上!”
“大……大人,那这常州城俺们不要了吗?”
“放心,咱们迟早还会回来的。”张士诚整了整衣襟道,“传令下去,愿意跟着江浙义军走的都可以来”
虽说各路将领不解,但都还是绝对听从张士诚的命令,率军离开常州,准备北上。
至正十一年十二月中旬,光复常州城的江浙义军暂时撤出了这座城市。
江浙义军驻扎常州十八天,共处死了三十七个地主贪官,发放了一万九千石粮食。
当日,万人空巷,全城百姓夹道送别。
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翁右手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左手端着一盆用竹篮乘着的萝卜干,走近了张士诚。
随即,那老翁在离张士诚两丈远的地方止步,看着正在行军的队伍,显然是怕唐突了他们。
“三军止息!”张士诚朝着全军高呼,两万五千义军将士瞬间立正,全场只有高悬于上的日月同辉旗在猎猎作响。。
张士诚朝着那位老翁挥了挥手,走到他跟前。
须发皆白的老翁全然是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双膝微屈就要为张士诚磕头,“大人对常州百姓天恩,草民永世不忘!家中也没剩下什么余粮,也只好拿一点土产……”
张士诚连忙将老人扶起,亲自将竹篮接过。
“老人家不必如此,俺们义军打元鞑,灭伪朝,无非就是为了惩办贪官污吏,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还是张大人好啊……”
这一句“还一个朗朗乾坤”,让数万受了一辈子压迫的老百姓黯然涕下。
数百年的乱世,不知有多久已经没有人为百姓说过话,曾经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警世名言,在这个时代也几乎被遗忘的一干二净。
有了老翁的先例,无数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家中的一些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递给了义军将士。
当最后一队江浙义军走出常州城门,不知是谁起的头,数万常州百姓一齐跪下,朝义军长拜。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义军的背影下,勾勒出辉煌的理想,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