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
曹植不愿去参加灭袁一役,如果在战场上与自己喜欢的女孩儿相见,他自己会做出什么,他也不清楚。
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用处,就绝不会在曹操手下,曹植虽是曹操的儿子,但也并不例外。
曹植留下的理由,是要清理吕布的残党。吕布是头老虎,曹操知道曹植这只幼狮还不足已对付吕布,但是,狮子也总要有长大独立的一天,既然这天迟早要来,为什么不让它早些来,曹操听到曹植留下的理由,很开心,他终于看见了自己儿子的成长。
他还留下了曹丕和贾诩。三人合力,应该足已对付吕布。
贾诩是曹操新收的手下,被曹操分派给了曹丕,武术走以阴制阴一路,天下所有的阴脉暗招都无法对其施展,手中拂尘诡异,凡中其一招而将欲毙命者,生命皆似与他有了一种神秘的联系,除了贾诩本人和那将死之人,外人根本无从救助。
这样的人,曹丕自然很喜欢,贾诩杀人,曹丕收尸,也少去了曹丕许多麻烦。
但曹植却并不喜欢贾诩,自那次前去刺杀高顺,曹植已对曹丕有了成见,爱屋及乌,恨之亦然,何况,贾诩那些阴毒的功夫,本为正人君子所不齿,曹植虽不是君子,剑法倒还算正直。
但无论什么样的人,都绝不可能独自在这世间过活,曹丕有贾诩,曹植有杨修。
说起杨修,却正是曹植喜欢的那种人,杨修虽然为人正直,却也懂得乱世中如何求生,曹公有时发威之时,剑气纵横,总是伤人于无形,手下诸人虽皆是伤而后勇之人,但遇到这种状况,却也十分无奈。
唯独杨修,卓尔不群,推杯换盏间,转手提气一引便化解曹操凌厉招式,不过这有时也引来曹操不满,曹公是首领,他需要别人敬佩他,有时候,自然也需要别人怕他,杨修却似乎不怕他。
你若是有一个对你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人做手下,你会不会喜欢他?
曹操自然不会给他什么重任,纵然这次面对袁绍,杨修本可发挥很大的作用,但曹操却偏偏不带上他,曹操也知道,自己身为首领,如此做并不合适,但是人一生中,也总会做几件不合适做的事情的。
怀才不遇的人是痛苦的,还好,曹植也是个怀才之人,怀才之人一般都惜才,如此,杨修便到了曹植手下。虽说是手下,两人却是亲如兄弟,曹植本来也并不是个很会摆架子的人,这次刺杀吕布,他带上的人就是杨修。
此行极为秘密,他并没有将行动的目的告诉曹丕。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另一个人的信任,再想争取回来,那便是很难很难的事情了。
但这件事,曹丕却偏偏知道了,贾诩就像是一个影子,他总是静静地躲在帷幕之后,窥伺着全局,似乎没有一件事情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一年来,曹丕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一个人的狠与善,对不同的人,自然也是不同的。这一战,他必须要去,曹植毕竟是他的兄弟。
贾诩自然要与曹丕同行,他明白,曹丕虽然曾被曹操的几句话,引入正轨,但一个人心中若是有一头恶鬼活着,便绝不会永远向善发展的。曹丕心中就住着鬼,他希望这鬼有朝一日能苏醒过来,而他,愿意做一个阴影中的引导者。
【陈宫】
吕布与董卓不同,董卓至少知道逃亡时,应该夹起尾巴做人,而吕布纵然是在逃亡时,还不忘自己是天下第一武者,这威风是决不能丢了的,所以,想要找吕布很容易,想要杀他,似乎也不难。
曹植伏在树上,静静地等待,吕布失去了貂蝉,心情本就不是很好,听说他今日已喝得很多,喝醉的人,脚步本来就不会太稳,曹植确信,在这里伏击,适当时,一剑刺下,定可使这天下至强的武者命断黄泉。
吕布果然来了,一身金甲,手持方天画戟,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一种不可一世的神气。看气势,他似乎还是那个永远不败的飞将军。
吕布的气势虽然可怕,曹植的剑却已刺下,他的剑迅猛,精准。寒冰剑锋锐刺骨,直穿吕布的后颈,长剑一扫,一颗头颅立刻滚落在地上。
曹植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一剑,居然真的可以使这天下第一的武者送命,天下真的有这么简单的事?
剑,剑做出了解答,一柄同样锋锐冰冷的剑,忽然自曹植的背后刺来,曹植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这一剑也突然变得更快,曹植虽已合身飞出,但身后,毕竟被这一剑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居然是个圈套,一个人最好还是不要将别人想得太蠢,否则他一定会吃大亏的。曹植无疑就是吃了这种亏。
“好快的剑。”
“你的剑也不慢。”出剑的人,双剑抱臂,很有意思地看着曹植。
曹植却冷冷道:“但这样一柄剑,你为何要出卖它?”
“剑不是我,只要价钱合理,我随时可以出卖我的剑。”
“出卖了你的剑,就是出卖了你的人。像你这样的剑士,若不是人剑合一,绝用不出这样的剑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卖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恶人的手下。”
“恶人?我只知道恶人做的恶事,要比那些君子做得恶事要好上许多。因为,恶人作恶事至少让我觉得心安理得,至少,我不会恶心。”
“此话怎讲。”
“你应该去问你的父亲,而不是来问我。”
“我的父亲?”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莫非不知道,你的父亲,曾经引发过北国的动荡,而且只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为什么?”
“我说过,那些你应该去问你的父亲。”陈宫忽然敞开自己的衣襟,胸口上是一道长长的疤痕,这疤痕似为剑气所创,“若不是我的功夫,我恐怕也已死在那场动乱之中。”然后他忽然冷笑道:“而你的父亲,我就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君子!那夜的雨虽洗净了地上的血,而我心中的‘暗’,那雨却永远也冲刷不净了。”
“他从来就不是君子,人的一生中,又有谁没有犯过过错。”
“你们果然是父子。”
“并非如此,一个人纵使犯了错,也不能任由这错误,继续在相反的路上越走越远,父亲知道这道理。他虽然当年杀错了人,但他现在走的却是正路。你当年虽然在那场动乱中险些丧身,但你现在走得却是邪路。”
“我走得是邪路?”
“你的剑是正直的,可惜,你已出卖了你的人!人若不正,剑如何正直,也都是剑走偏锋。”
“道理人人都会说,但是实践道理的,却永远是人,有力量的人。你若想说服我,恐怕只有用你的剑。”曹植已不再多说什么,剑已在手上,陈宫的剑也已平平端起。
“小心。”说话的人捻着一小撮山羊胡,声音冷静沉稳。一双锐目凝视着黑暗之中,他并没有看曹植,也并没有看陈宫,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莫忘了,他是个恶人的手下。”这人微微一笑,继续道。
这人自然就是杨修,曹植立刻问道:“杨学士,您在看什么?”
杨修微笑道:“你杀得若是假吕布,那么你想没想过,真的吕布,现在在什么地方?”
曹植的眼神,不由得也向黑暗之中望去,那极深极深的暗中,竟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用着一种冷漠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曹植,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头恶虎的眼,让人望而生畏。
这人难道就是吕布?
【逆骨】
眼神再凶恶,也只能是威慑。剑却可杀人,无论什么样的剑,都是可以杀人的!陈宫的剑,正是专杀人的剑。
剑已刺出,剑刺杨修,杨修中剑,但杨修的手却紧紧握着剑,冷笑道:“好剑。”
“自然是好剑。”
“但你也总该知道,我也是‘魏’的人。我们的血,总是很特殊的。”
陈宫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杨修的血已溅上陈宫的身体,他只觉得这血上,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力量束缚住了他的脉络,竟然使他真力提不上来,后续的招式自然也都在体内郁结,排遣不出,他只感觉一阵胸闷。只得将能用之真力遣出体外。
杨修顺势一掌拍出,陈宫毕竟是沙场老手,饶是这一掌迅猛非常,却硬是被陈宫以剑格下,他一个踉跄,背后,曹植的剑却已刺来,这剑快若惊雷,陈宫这种状况,哪里还能闪开,一剑刺入,血光四溅。
陈宫却也冷笑道:“我似也忘了说了,我也曾与曹操共事过,我的‘血’也不是很寻常的。”此时的陈宫,就像是全身覆盖了一层绝难攻破的“场”,无论是谁,用什么样的招式,都难已再伤他分毫了。
可曹植却笑了,他笑道:“乌龟缩在壳里,自然是很难再受伤,但是想吃到外边的甜头,恐怕也是很难的了。”
曹植真气外缚,一掌击地,地上居然反升起三道真气,曹植和杨修二人吐纳吸取那道真气,曹植单手一挥,这地方立刻春花满树,宛若桃园,杨修虽伤,却招手凭空提起一道真气,拒绝在这幻境中恢复体力。陈宫却只能看着,他这才知道曹植那一剑的用意。
曹操本就不是个容易犯错的人,上次他没有杀死他,这经验教训,他的儿子当然也已吸取了。
陈宫知道凡是剑都是双刃的,这是他第一次吃了自己保命招式的亏。
但凡为人者,亦不必患得患失,是你的便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是强征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场”已消失,刚才郁结在体内的气也已通畅,他将体内浩瀚的气流一推而出,曹植立刻感觉全身的气散去了一半,陈宫冷笑,招手道:“主上,借我方天画戟一用。”那阴影中的人,冷冷叹息一声,一方巨戟飞来,陈宫握着巨戟,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脚步,然后,巨戟刺出,这一戟直刺杨修,杨修受伤,血再次封架住陈宫的力气。
陈宫却冷笑道:“只可惜,可惜你这招式我已想出破解的方法,我保证,你马上便会血溅当堂。”陈宫冷笑声中,已将方天画戟递回阴影之中,他恭恭敬敬地道:“主上,请杀了杨修。”
“哦。”淡淡地一声回应,但是那人却并没有出手,反而是用那双亮若明星的眼,冷冷地凝视着自己的手,一团同样黑暗的力量,围绕着他的身子,缓缓向上升腾。陈宫懂得,这是他招式的另一种使用方法,一但用了这种方法,得刀之人,便再也不会出击了。
“主上,您这是干什么?”
“我并不确信我这一枪能杀了他。而且,我也并不信任你。你总该知道,我是背叛过很多人的人,你也背叛过曹操,像我这样的人,遇到现在这种状况,你会不会背叛我?”
陈宫只感觉到胸闷,他吼道:“你……这大好机会,你为何要放弃。我又怎么会背叛你。”
“我并不是很喜欢听人命令的人,你今天却已命令了我两次,还有,你要记住,这世界上,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况且,有许多人,就快来了……我却已有些倦了,他们要杀的不过是你。你若是有能力,便自己去对付他们吧。”他的声音大小虽一直不变,但他的人却似乎越来越远,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明星般的狼眼,已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
一个常常背叛别人的人,怎么会相信一个背叛者,一个天下无双的强者,又怎么会听别人的驱使?陈宫冷冷地看着曹植和杨修,却只想笑,现在他只感觉自己已被这世间抛弃。
这种感觉很奇怪,陈宫甚至想到了死,死确实是解决一个人所有问题的办法。
但他毕竟是个剑士。一个剑士的气节,他并没有丢下,就算是死,他也一定不会选择自杀。
他握了握手中的剑,冷冷道:“你们上吧。”
【离合】
杨修并没有出手,接连的攻袭,已让他失去了大多数的气力,他从怀中取出一颗桃子,吃掉,陈宫终于明白,若是他没有准备,又怎么会放弃桃园幻境的回复气力的机会呢。曹公手下的人,都讨厌浪费,杨修也是一样。
曹植道:“既然你愿意出卖你的剑,不妨将你的剑借我一用。”这是刚刚陈宫对吕布使用的招式,杨修绝想不到,他学得居然如此之快。
剑即是剑客的生命,他怎么可能把剑借给曹植,他一剑刺出,直刺杨修,杨修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他并没有闪避,而是像刚才一样,用手握住他的剑,血化为一道奇异的咒符,在空中闪了两闪,陈宫忽然感觉自己双腿发软,现在的他莫说是闪开别人的剑,就算是吃东西的力气都已完全消失。
曹植微微一笑,对杨修道:“谢谢。”
杨修摇了摇头,道:“为了胜利,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曹植仰头饮下一口酒,他的人似已醉倒,但剑上的锋芒却更盛,这一剑缓缓刺向陈宫,这本是三岁孩子都能躲开的一剑,可陈宫却偏偏躲不开。
剑已刺中陈宫,寒气透骨,他只感觉郁在胸口的真气,忽然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引出体外,化为无形,然而他的人却并没有受伤。
陈宫的气力已恢复,但他却没有挥剑,而是木立在那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曹植,冷冷地问道:“你不杀我。”
“你并没有舍弃你的剑,既然没有舍弃你的剑,也就是说你还是一名剑客。杀死一个剑客,只能用剑客的方式。今天我已没办法杀你。”
“谢谢。”这两个字陈宫并没有说,但曹植已明白。
杀戮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大多数时候解决仇恨的途径只有宽恕,而做到这两个字又是多么困难。无论是宽恕的人,还是被宽恕的人,有一方难以释怀,仇恨就要继续下去。
曹植做到了,更幸运的是,他宽恕的人是陈宫。
“你为什么不杀他。”
“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柄正直的剑,遇到了并不正直的江湖,便很容易被扭曲。我们现在做的,无非也是以恶制恶罢了。”
“我并不该把你当成个年轻人的。”
“年轻人有时经验虽少,想得东西,却未免要多些。思维也未成模式,所以,也常常可以造就一些新的模式的。”
杨修笑道:“我们这些人,却是过时了的。”
“杨先生莫要取笑晚辈了,倒是您的伤怎么样了?”
“自随曹公以来,历经生死不下百次,这点伤并不算什么。”
就在此刻,远方突然传来兵铁交击之声,忽然一道真力飞来,曹植的酒醉立刻醒了大半,然后,一个受伤的男人从黑暗中缓步走出,道:“这里并不安全,你还是小心些好。”说话的居然是曹丕。
曹植看着曹丕,眼神冰冷,道:“多谢提醒,只要兄长不像以前临阵之时将我震晕,我大抵安全的很。”
曹丕脸色阴沉,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人若是得罪了一个人,再想和好,恐怕便是一件很难的事。贾诩静静坐在黑暗之中,他似已与黑暗溶为一体,看见兄弟相争,他却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多说,他明白一件事,你如果想将一个人引向黑暗,绝不要主动去拉他,而是要让他自己拒绝光明。
曹丕和贾诩两人刚刚与吕布有过一场血战,若非是两人已对吕布构成了威胁,吕布与陈宫两人联手,倒在这里的可能就已是曹植和杨修,可如今呢?
曹丕刚刚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浴血奋战,逼退吕布那样的强敌,却被如此冷漠的对待,那种苦涩愤懑,恐怕是难以用文字描述的。
曹丕只冷冷道:“陈宫呢?”
“走了。”
“走了?”
“他并不是个该死的人。”曹植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冷看着曹丕,言下之意,似乎是,该死的人是你。
“贾诩。”
“在。”
“走!”曹丕说完这句话,两人便向着陈宫离去的方向追去。
杨修冷冷叹道:“你不去救陈宫吗?”
“他毕竟是我哥哥。”
“但是以陈宫现在的状态,他们两人很快就可能取他性命。”
“我哥哥也并不是个十足的混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