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动九鸣】
只要孙权继续等待下去,再次承担一次破邪妖瞳的凝视,纠缠于他灵魂的邪念,就会彻底消散无踪,他的身躯就会得到解放。
剩下的将要发生的一切,他可以不管不顾,也当做自己完全已不知道。
可他却没有那么做,在孙策驾着白马,冲到他面前,那双闪动着碧绿光芒的眼,正准备凝视着他的双眼时,他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高声呼喝道:“大哥,请停手!”这一声呼喝清澈洪亮。
没有人知道孙权要做什么,孙策此刻却要面临选择,陆逊和鲁肃已将逼近,如果此刻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一旦孙权和那两位白江刀队的刀使会合,之后的事情就又将有了变数。
刚刚那的确是孙权在清醒时发出的声音,孙策听得出,那是请求,他是他的弟弟,但是他也是他的竞争对手,无论是孙策弱于孙权时,还是高于孙权时,他这个做弟弟的都从未像孙策发出过一次请求。
或许,那在孙权眼里,是一种屈辱吧,因为他是一个武者,一个高傲的武者。
但此刻,孙策可以从孙权的声音中听出来,他已放下自己的高傲,请求自己的大哥,不要再对他出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是不是要冒险相信一次孙权呢?
孙尚香这时已赶上,她冷哼一声,声音穿透密集的雨幕:“大哥,莫要相信他!”兄弟之间的亲情,最容易被那邪意利用,刚刚,孙尚香就已被那种东西骗了一回,她当然不愿自己的大哥再次上当?
孙策已趋近于胜利,实在已没有必要为孙权的一句话而冒险。
可孙策却只是开朗的一笑,看了看孙权的眼睛,孙权眼中不仅仅是卑微的请求,还有一种倔强的坚毅,然后孙策轻轻地合起了双眼,孙坚咬紧牙关,“策儿,你为何......”
孙策只是微笑着回答道:“这是权弟会说出的话,他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信他。”孙策那破邪的妖瞳,似乎已看清了孙权体内流动的邪意,也探明了孙权的魂魄中,那墨色的邪魂已趋近于无。
可他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选择相信孙权的话呢?
如果用破邪妖瞳祛除孙权体内的全部邪魂,不是更简单的办法吗?
他是在冒险,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时常相信直觉的人,但这一刻,他却的确是按照自己的直觉在办事,他这一生岂非一直在冒险?
自孙策的双眼合上,孙权就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可那神色只留露出了片刻,然后他便凝神运气,这次他的力运的很深,雨水在他四周不住地震颤,那黑色的邪魂顺着孙权的指掌不停地游荡聚集着。
“糟!”孙坚见状,咬紧了牙关,他看得出,孙权正在将四处流动的邪意压入自己的躯体,可孙坚破邪双瞳的力量在刚刚却已用尽,他眼睁睁地瞧着那邪魄自孙权拳掌间再度凝聚起成一个墨色的小球,然后,孙权便将那黑魂压入自己的心房。
“张昭,把刀给我!”孙坚将手伸向张昭,似乎准备提刀将孙权斩倒。
孙策此刻所在的位置,已封住了鲁肃和陆逊的来路。他将雨月剑握在手中,似乎时刻都在等待着出手。
他并不急,因为他已有了准备,在冒险之前,就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计算好,这也是他在这许多场战争后还依然活着的原因。
孙权的身体激烈地颤抖着,他在喘息,大雨瓢泼,但每个人却都能清楚地听到他野兽般地喘息声,鲁肃和陆逊将近,孙策握剑的手已渐渐握紧。
孙权弯下的腰却渐渐挺直,喘息也渐渐平息,他伸出手,对着鲁肃和陆逊沉声道:“凭依荒神之契,我命令你们二人,停下。”
他掌中似乎闪动着某种奇异的符咒,那二人听到孙权的命令,果真就已驻足。
孙权微微露出笑容,道:“我成功了。”孙权明白,做为东吴邪魄操纵楔子的核心。一但他躯体内的邪魂与楔子崩坏,那么他的灵魂虽然会得到解放,但是那些本受他控制的灵魂,却会进一步遭受到邪魂的侵蚀,而变得可怖而不可控制。
他刚刚便是依靠自己的制衡之力,将司马懿封在他灵魂深处的楔子粉碎,并将控制东吴众人的楔子,重新包裹住邪魂,植入自己的灵魂。
经受过破邪妖瞳洗礼的灵与力,强韧的意志,已使他可以压制那本可足已侵占他躯体的邪魂。
或许那意志并不仅仅来自于他的懊恼和自责,还有一部分是他身为王的自尊,和他的大哥孙策,在他已完全失败时给予他的信任。
他想继续保持微笑,但想起司马懿,想起之后自己要肩负的责任,他忽然感觉很沉重,很疲惫,只是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疲惫,虽然孙权和孙策有许多地方是不同的,但在这一点上他们却似乎完全相同。
一样的不愿别人替自己操心,一样的愿意承担起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
“谢。”他看着孙策时,只说了这一个字。他和袁术不同,他本就是孙策的兄弟,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谢谢他?
这或许是因为,长久的比拼,长久的竞争,已使孙权对孙策的情感淡漠,这一点他并不像是孙策,孙策一直将孙权当做自己的弟弟,无论孙权怎么看他,无论别人怎么看他。
这也只是因为,孙策从来都不是个计较得失的人,他在意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兄弟和同伴会不会更好。你并不能说这完全是博爱,完全是博大的胸怀,因为孙策的野心,从来就不在眼前的一人一木上,他想争取的是天下,欲夺天下者,所顾若多,终将一事无成。
也正因为孙权渐渐地不再将他当做大哥,所以,他求孙策的事很少,也几乎没有对孙策说过一个谢字。
“不必。”孙策却依然微笑着,对着孙权说道。
“不必也好。”孙权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什么也好?”
“言语上的谢,本就不是我善于表达的,何况我本也不想谢你。你救我,只因你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孙尚香脸色变了变,她抢口道:“你的事,怎么会是闲事?”
孙策听着孙权的话,却忽然大笑起来:“不错,我的确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当年天玄的闲事我也管过。救你这件事似乎在你眼中也是件闲事。”
孙权点了点头:“在我眼中,不是我亲手要做的事,都是闲事。”他敛起了笑容,一字字道:“现在我正有一件不是闲事的事要做,请你莫要把它变成了闲事。”
“你的事,你能做好,我又何必要管?”
“很好。”孙权说罢,已转身。孙策并没有问孙权要去做什么,他走,孙策便让他走,似乎对他已一点都不关心。
“仲谋,停步!”孙权听到这个声音果真停下,这是孙坚的声音,他虽已伤,声音却依然是浑厚豪烈。“你走得这么急,是不是怕被我看见?”
孙权沉默,孙坚却继续道:“你要去做什么?这事对你大哥纵是闲事,对为父我来说,总不该是闲事了吧!”
“我......”
“无论你要做什么,你现在都应该留下,因为,我看得见,以你现在的身体,想压抑住那邪魂还太勉强,那邪魂本也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被人压制住的,你付出了多少辛苦,你该比我清楚。”孙坚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唯一该做的,就是将江东那些犹被邪魂控制的人留在这里,让我和你大哥一一为其驱散。”
孙权偏过头,看着孙坚,却沉默了许久,他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他一般只有面临抉择时,才会这样颤抖。
他刚刚已下定决心,已一定要完成那件事,而此刻,孙坚的话,却似乎令他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或许有时,一个人做不成大事,就是因为父母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后路,人,终究该自己去闯一闯的。
孙策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曾舍弃一切,一人在外闯荡过。
“父亲,让他去吧。您现在纵使救了他,他日后也会为今日的事懊恼一生的。因为他这一辈子永远都会觉得是亏欠我们大家的。”
孙权瞪大了眼睛,看着孙策,但他的表情却渐渐舒缓,似乎流露出一丝感激,但那种表情,却在他的眼中迅速消失,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他回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
孙坚沉默,沉默了许久道:“你总该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孙权沉默良久,并没有告诉孙坚答案,因为他担心当他说出这个答案后,阻拦他的人会更多。
孙策叹了口气,道:“他要去杀司马懿。”
孙坚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阴沉,“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我弟弟,他的秉性我最了解。谁若操纵他来杀我们,他摆脱操纵以后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不行,不准去。”这次说话的并不是孙坚,而是吴国太,男人的思虑长远些,所以在孙权并未说明去处时,孙坚已意识到危险,更何况,吴国太也没有破邪妖瞳,看不清孙权那时的情况。
虽看不清,但现在她却已听清,听着自己的儿子将要去刺杀司马懿——那个操纵了天下半数英豪的文印掌控者,她就开始担心,她不愿自己的儿子去冒这个险。
“不,让他去吧。他身上的邪意等着他回来,我再为他祛除,也并不算晚。”这句话也并不是孙策说的,而是孙坚说的。
因为孙坚也已明白了孙策的意思,因为孙坚是一个英雄。
一个英雄当然懂得,当自己的儿女要展翅高飞时,不应该用铁链拴住他们的脚踝,绑住他们的翅膀,是时候该全力放手让他们自己飞翔的时候了。
吴国太看了看孙坚,似乎想说什么,但却终究没有说,因为她也已懂了孙坚的意思。她只是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似在默默地给他祝福。
孙权双手抱拳,躬身长揖,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大哥,一字一字道:“大哥,江东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他说着,朝着自己的大哥走来,他周身的力量不住地流动变换,然后他伸出了右拳。
孙策并没有拒绝,他也伸出了右拳,拳与拳撞在一起,气力激荡着雨水,气波冲荡,两个人都几乎被这强大的劲震开,可这么强的力气,却是两个人发出来的,众人见状皆惊。
虽然大家都知道,孙策能接纳江东众人传递的气力,但他们将自己的力量给孙策时,自己所使的力气,却通常不大。
像是孙权这样的气力,反倒像是想拼掉孙策的力量。
此刻,孙策将那股深红色的杀气紧紧攥在手中,喘了口气,大笑道:“我原还有些担心你还不能完全控制那邪魂,现在我才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众人看着孙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孙策继续道:“也只有你,才会以这么大的气力和我拼力。”
孙权冷冷道:“是,你若连这都接不住,我也就没有耗费气力的必要了。”
孙策点了点头,然后道:“好小子,那边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等你。”
孙权双拳握得紧紧的,终于道:“好,大哥,我去了!”
他掌上的印记,忽然闪耀着翠绿色的光芒,“鲁肃,陆逊,吕蒙,周......”随着他的号令,鲁肃,陆逊和吕蒙都已跟着他的步伐护在他身旁。
孙权却发现,周瑜和太史慈,他一直没有见到,也感觉,无法已楔子控制这两人,黄盖和周泰他们身上的邪魂已无法和孙权身上的楔子产生共鸣,这孙权当然也是清楚地,但周瑜和太史慈呢?
鲁肃见孙权心下迟疑,道:“公瑾在与曹操作战时,已被贾诩身上的杀气逼走,他身上的楔子可能已不受您的控制。”此刻,陆逊,鲁肃,吕蒙三人体内虽还残留着浓重的邪意,但由于孙权楔子的压制,已让他们可以由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的身体。
小乔听到这话,忽然大声道:“不受控制又会怎样?”她的声音已颤抖,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焦急。
其实,小乔自打鲁肃和陆逊来到了这里,她的双眼就一直在左右张望,可她偏偏看不见自己的夫君,她很焦急,但在刚刚那一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直到这一刻......
鲁肃沉默了半晌,道:“如果楔子挣脱,邪意四散,那么他的本魂有可能会被吞噬。”
小乔脸色刷得变白,她只问了一句话:“他去了哪里?”
鲁肃看到她的神情,也没有想得太多,只向着一个方向指了指,谁知道,他的指头刚刚指向那个方向,小乔便一卷白袍,整个人若飞鸟投林,只两个飞纵,她的人便已消失。
大乔似乎想伸手去拉住她,但毕竟慢了一步,她并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假若她的夫君身上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是会追上去的,而且,她一定也不会愿意被人拉住。
“太史慈呢?”孙策听到周瑜的下落,却不知太史慈的去向,不由得也有些担心了起来。
陆逊道:“我们来时,遇到了曹植,他为我们两人殿后,似乎是邪魂已近乎完全吞噬了他,不过,现在,他若是能被及时送来,似乎也不算是太迟,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无月寒山的两个影子,便已架着被一道道铁链紧紧锁住的太史慈飞驰到了众人面前,那影子并没有解释什么,也不必再解释什么。
曹植做事一向心很细,看来这次他的决断,不仅节省了自己的时间,还救了太史慈一条性命。
却听孙权似自言自语道:“嗯,他们不能跟来,也好,也好......”他喃喃着,手上翠碧色的符咒又是一闪,“现在就走吧,目标,司马懿。”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并没有回过头,再看看自己的亲人和兄弟。
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再看他们一眼就无法再离开。
我等你。
多么简单的话,但这简单的话中,又富有着多深的情义,只可惜,孙权明白,他这一去,便几乎难以活着回来了,他们体内的邪魂已存在了太长时间,鲁肃、陆逊、吕蒙这些人体内的邪意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完全脱离控制。
孙权知道若是现在留下来,他们就还能活下去,可他不能这么做,这只是因为,他了解司马懿,他曾和司马懿交谈过,他能看得出司马懿体内所蕴含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可他却又偏偏看不清那已接近神的力量其真实面目又是什么。
就像是雾中的花,你虽然能看见它,却总是看不清他。
你不了解的对手,是最可怕的。
但是,现在孙权已有了对付他的办法,江东的众人,本就有着无限复生的邪魂,这虽然是一种诅咒,但是对付司马懿,却是最好的一种方法。
无论你有多么强大,无论你到底有多强,你都无法杀死你根本杀不死的人。
孙权这次带着东吴的三位白江刀队的刀使,本就是准备牺牲,牺牲他们,也牺牲他自己。他知道,他无权剥夺他人的生命,但他也明白,如果不这么做,司马懿带来的杀戮就会更多。
权衡利弊,也只有做出这些牺牲了。
他当然不能告诉自己的父母兄弟这些话,但是他的眼神中,却难免流露出那种坚毅和痛苦。
孙策就从他那临别的一瞥,看出了他的决意,也从他和鲁肃等人身上流动的邪意,推断出了即将发生的全部。
可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着孙权说:“我等你。”
他不想阻拦自己的兄弟牺牲自己才做出的决定,这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若是依靠自己现在残存的气力,就算与自己的父亲,拼尽全力去拯救陆逊,孙权等四人,自己的力量也必将消耗殆尽。
破邪妖瞳消耗的本就是人生命的气息,他的生命越濒临死亡,破邪妖瞳的潜能发挥的也就越大,而那强悍的力量,却也燃烧着孙策和孙坚的每一丝生命,若是拼尽他们父子的生命,还不能完全保证孙权等人邪魂会被完全祛除干净,那么,他只能选择放弃。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绝不会放弃。
可对于他来说,他更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拼尽全力能做到自己可以做到的全部,便已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刚刚的讨伐战中,呼喝数次,闲人莫问,唯擒孙权的原因。因为他眼睛的力量支撑不了太久,因为在这场战争中,他做为先锋,反复地冲杀,承受着对手的刀剑,已使他的躯体濒临崩溃。
“权弟,对不起......”孙策心中冷冷叹息了一声。
冰冷的雨依旧在下,他望着孙权已渐渐远去的身影,又垂下头,看着邪气正在流动的太史慈,他似乎想用自己的破邪妖瞳驱散太史慈身上的邪气。
但是他的人却在白马上晃了晃。
“周瑜......太史慈......抱歉......大家......”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人便已从马上坠下。
这一战似乎已燃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他已撑了太久了。大乔和吴国太以及所许多许多人,都已将他围住,只有孙坚,依然握着手中的古锭刀,沉声道:“看来破邪妖瞳的力量,他还不能完全承担,你们先扶他回去休息。”
“父亲,你呢?”孙尚香看着犹在雨中傲立的孙坚。
孙坚却道:“我不要紧,且让我驱散太史慈身上的邪魂再走不迟......”
此刻,江东战场发生的一切,已暂且告一段落,但另一场新的战争却即将开始。
他们也同样是一对兄弟。
一个在带着自己的兵队逃亡,另一个,却已在雨幕之中化身为黑影,不停地追击着对方。
一切,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