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杀劫】{月}
黄月英的记忆中,江东的夜色应当是很美的,无论是漫天的星光,还是河边的渔火,都会让人感到很温暖。至少不会有如此不适的感觉。
她的步子还很轻灵,轻灵的步子踏在沉郁的土地上,每次落脚,双足都仿佛陷入泥淖之中。
这里也没有江东的那种独有的花香和那种清新的泥土气息。
阴风阵阵,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潮湿的血腥气味,让人闻着便感到恶心。
月光婆娑,透着迷雾,似乎像是一个老人持着燃烧的本不旺盛的灯,老人的脸,在薄雾中昏暗莫名,被那微亮的火焰映照,露出邪恶而诡秘的微笑。
黄月英在这夜中独自行进,只感觉到背脊生寒。
江东……
以自己的轻功,应该早已到了才是,为什么自己会走入这个怎么走都离不开的地方呢?
忽然黄月英感觉有一道极为微弱的光在眼前晃了一下,那是月光,由刀反射而出的月光。然后,黄月英便感觉有一个人,正在追踪着自己。
那人影飘忽不定,微微回首,隐隐可见模糊的白影,他的步子轻灵,如同幽灵一般,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而且他竟然追得上黄月英!
他的刀反手握着,似乎,时刻在等待着给黄月英致命一击,然而,当黄月英看见刀光,他的刀又收入黑色的鞘中。
月英步子轻轻一点,忽然反手冲向那白色的影子,可那白影却在瞬间消失。月英犹闪动着雷光的手,刺向那薄冷的雾,一棵树从中折断,却见那白影自那树梢上轻轻一跃,跃到了另一棵树上。
黄月英看着那个人,看着他身上蕴含的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长途奔波,这人的气竟然吹散了身周的白雾。
“好强的气,难道是他……”黄月英心中嘀咕,步子却没有丝毫停滞,朝着那白影飞去的方向,一跃而起,月步行空,轻灵而迅捷。
正如她的出手!斗笠下的双眼,四处扫视,只要瞄准对手,立刻便会将其击倒。
黄月英明白,若真是那人出现于此的话,以她的力量只能速战速决,而且于此,这妖气深重的幻境,极有可能便是由那个男人利用强劲的气力所构建而成的。时间越久,那个人的力量便会越强,而自己,则很有可能陷入死境。
月英一步冲天,全身气力却全沉在一掌之上,但她的掌犹未击出,刀光便又自眼前闪过。
十七个白衣人一同拔刀,一同自薄雾中冲出,这十七个人皆是白衣深笠,黄月英见这些人一同攻向自己,不由将掌上的气凝在身上,她的身子一沉,便急速地坠了下去。
但其中一个白衣人却不依不饶,刀锋缠在腰上,白衣飞舞,刀光映着白衣,整个人急旋而下,速度犹比黄月英下坠之姿快上半分。
黄月英也不招架,只随手握住一棵大树的小枝,枯瘦轻盈的身子借着那树枝的力,轻轻一翻,避开了那白衣人的第一刀,只听地上一声震动,似乎那一刀击在了地上。
她还未喘上一口气,刀光便又自眼前闪起,她似乎还看见了斗笠之下,那白衣人嘴角泛起的浅笑。
月英身子一缩,避开那刀,刀却折断了她脚下的枝杈,她一脚踩在空中,却腾身飞起,那白衣人身子又沉了下去,可就在这时,剩下的三四人,却已立在树上,似瞄准了腾在空中的她。拔刀纷纷向她冲来。
白衣人双膝微曲,一跃,便如离弦之箭,直奔黄月英而来。
刀自鞘中拔出,映着雪亮的光。
黄月英一看面前这几个白衣人,刀锋虽快,却不及月步之速,当几人赶来之时,她早已退避。但她更清楚,暗夜之中,身为白江刀队的刀主,本不该用这种能够反射月光的刀杀人。
真正杀人的刀,本该是黑暗的,暗如黑夜。
这漫天充盈的杀气,其实都是虚招,虽有破坏力,但若伤不到黄月英,那便也是枉然!月英明白真正的一记杀劲,在她的背后。
背后,刀锋从鞘中抽出,合着风声,细密的近似于虚无。
而那深暗色的刀锋,就算是被烈日映照,也绝不会有一点点的光辉。
刀,缓慢地刺向黄月英的背脊。
黄月英没有抵挡,她只是轻轻握了握拳,身子向前一仰,背后着了这一刀,她的身子随着散落的血珠,坠了下去。
而半空之中,那些白衣人似乎在瞬间合为一体,冰冷深暗,犹染着血的刀,握在吕蒙的手中,斗笠之下,本是黑暗,但黑暗之中,不知为何,月英却似看到了他眼中那种残忍的笑意。
狂风鼓动着他的袍袖。
深暗色的刀,似乎预示着黄月英的死亡。
黄月英落在地上时,似乎摔得很重,已经挪动不了自己的步子。
刀在吕蒙手中一旋,血随着刀锋飞去,黑刀入鞘,他的手握着刀柄。
身子一个翻滚,双眼盯住黄月英,整个身子俯冲而下。
月英,结束了。
我,这就要你的命!
【夜杀劫】{反制}
死亡,已自夜空中降临。
刀尚未出鞘,却已有阴寒的杀气。
黄月英倒在地上,似乎已不能动弹。
她知不知道姜维已将来救她?
她知不知道,诸葛亮或许也在为她担忧?
这些她都不在意,因为,人,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是要靠自己,朋友也好,夫妻也罢,别人的强大,始终是别人的,在某些关键时刻,若是你自己本就是个没有作为的人,那么任谁帮助你都没有用。
她似乎已必死,但她的眸子在这黑夜中却还是亮的。
她盯着吕蒙,盯着他握刀的手。
这是一只杀人的手,但他却很少拔刀。
不过只要他的刀出鞘,就总会有人死,这样的对手是可怕的。因为他的功夫,他杀人时,总是已掌握好了最佳的时机。
黑刀出鞘,却泛起了白光,那一刀着实太快,似乎斩破了月华,月光散落满地,雾也为这一刀散去。
刀,黑色的刀再次失去那慑人的光辉。
一刀已斩落,绝不空回的刀。
吕蒙看见了血,只可惜,血不在刀上,而在黄月英的手上,那刀劈斩而过时,黄月英忽然动了,她倒下时,似乎已失去了躲避这一刀的气力,但当她真正的动起来,吕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到底有多严重。
黄月英的身子一缩,右掌忽然反刺而去,她的掌合着一股真力逆冲而去之时,吕蒙的刀已挥出,斩断了月华。
那时,吕蒙以白衣鬼影袭杀月英之时,本想令她以自身杀气抵挡,而月英却反而被击落。这说明她身上的杀气已耗尽。
吕蒙横空,一刀直刺而下时,当然清楚她杀气已竭,所以,这一击毫无保留。
但月英却忽然反击,此时,他当然还可以反手一刀破掉月英的掌式,只是,他若反击,身上积攒下的气,便会全数散去,若是真气散去,短时间内无法聚集,他又怎么会是黄月英的对手。
白衣,已沾上了血,深黑的刀收入刀鞘之中,吕蒙也已急退三步。
黄月英踉跄着起身,盯着那立在自己面前的吕蒙,一字字道:“你功夫的弱点还是这么明显。”
吕蒙也摇头叹息道:“除了你,恐怕没人能破了我这功夫。”
黄月英淡淡一笑道:“你莫忘了,我也是个杀手,而且,我是继承着杀手之血的人。”
吕蒙用手捂住黄月英一掌击中的地方,似乎伤势有所缓和,“我记得,这一点我从来不会忘记。”
“很好……”黄月英两字说罢,腾身而起,身子跃起时,反手一掌,真气交织成一张网,吕蒙刀出鞘,黑色的刀光,斩破那张网,但黄月英的手一拧,网却将吕蒙罩住,月英的步子在空中一点,一掠而起,瞬间,便消失于吕蒙的视线之外。
吕蒙慢慢地拔出刀,慢慢地将那张网斩断,他看着黄月英消失的方向,淡淡道:“我当然知道你是黄家的人,我也明白黄氏一族到底有多可怕,因为白江刀队的原刀主,本不是我!”
吕蒙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鸽子,鸽子冲破黑暗,飞向远方。
远方,也是深暗,孙权自深暗中,伸出一只并不算黑的手,这只并不算黑的手的主人,却是这次计划的幕后黑手。
鸽子,落在他的手上,他看了看鸽子,又看了看它翅膀上的数字,道:“看来吕蒙似乎败了,月英还真是不简单啊。”
他身边站着一个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他的手还在捻着自己并不算长的胡子。
“你只看鸽子翅膀,就知道他失败了?”
孙权微笑:“这是白江刀队的暗语。你不懂很正常。”
“嗯,既然你的人败了,我去杀人。”袁术捻胡子的手放下,这只手通常是用来杀人的。
孙权却拉住这只杀人的手,道:“你刚来,何必这么急?”
“怎么,你不信我可以帮你杀人?”
“我只是现在还不需要……毕竟,我手下还有许多可以杀人的人。放心吧,对付我大哥,才是该你出手的时候。现在这阵中我自有安排。”
袁术看见了孙权的表情,他无论是谈杀人,还是要动手杀人,似乎脸上都带着这种简单却可怕的笑容,他的语音极平和,纵然提起杀自己的哥哥,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心情波动。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
一个真正的杀手,无论何时,都不会让别人看出他心中的波澜起伏。
袁术站在孙权身旁,不觉有些心悸。
孙权的下一步计划,又是什么呢?
【义父】
薄雾未散,反而更浓。
吕蒙却未再追上来。这闯不出的结界,难道还未被破除?
月英的手握紧,发现手心已满是冷汗。
月光已在浓雾中完全消失不见,她完全迷失在雾中。
没有方向,看不清出路。
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该在原地驻足。
她忽然想起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她也迷失在了雾中。雾气弄湿了她的衣服,她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似乎这样能更温暖一些。
那时,一个人从雾中走进来,拉住了她那只很小很小的手,将她带到了江东。
拉着她手的那一只手,结实的犹如钢铁,很粗糙,却很温暖。
他的脸却总是冰冰冷冷的,做事一丝不苟的人,通常都长着这么一张脸。
热气腾腾的面条,虽然没有多余的作料,但对于一个已经冻僵了的孩子来说,已经像是最丰盛的晚餐。
月英接过那面碗,大口大口地吃着碗中的面。
“你姓什么?”这个冰冰冷冷的人,第一次露出微笑,他的微笑有点僵硬,似乎是害怕吓到幼小的黄月英,而扮出的笑容。
黄家……
已经不再需要杀手,上一辈的诅咒,就在此永远的断绝吧!
对不起,月英。
这是那个将她丢弃在浓雾之中的母亲,留下的话。
黄家不再需要杀手,但是黄月英却继承了杀手之血,他的父亲从她的眼中,可以感受到先辈的那种杀气,杀戮与血,已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他本以为那种诅咒一般的血,已在他的这一代完全消失,未想到,先代的诅咒,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那个慈爱的父亲,忽然变得沉默,他叹着气,转过身,不再看他的女儿,而那个小女孩儿,则被自己的母亲带到荒郊野岭,扔掉了。
她母亲将她遗弃时,眼中犹含着泪。
她原以为只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就会等到自己的母亲。
可是,她错了。
她大哭,直到哭得没了力气,直到她的头发在一夜中变得惨白。
直到她觉得自己已要死在这荒野中,再也等不到任何人。
这时,那个中年男子出现了。
现在面前的这个大叔,会不会听到她姓黄,知道她体内流淌着的血,便夺过她手中的面碗,再次将她丟弃在那浓雾之中?
那中年男子看着眼泪汪汪的月英,伸出手,擦干她眼角的泪。可她却哭得更厉害。
他本是个很会杀人的人,他本是白江刀队第一任的刀主,但是面对这个哭泣的女孩儿,他却变得手足无措,没了办法。
“还想吃面吗?我再去给你盛。”
黄月英看着已几乎空了的面碗,点了点头,哭声也渐渐小了些。
面前这个中年男子,看着她吃面,等到她平静了,才道:“孩子,其实你不用害怕,因为我也姓黄,我的名字叫做,黄盖……今后,你便跟着我吧。”
“您怎么知道我姓黄……”
“因为我们的体内流淌着同样的血啊……”
在这浓雾之中,她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她知道今夜不会再有那么一只手,会拉着她,带她离开这浓雾。
若是有一只手自浓雾中出现,也必定是握着刀的手,那刀一定会在出现时,便刺入她的胸膛。
雾中,总会有些冷。
她将面纱摘下,对着前方,轻轻一呼,一道烈焰翻卷着自她口中冲出,雾气暂时被那烈火吹散,她借着火光,四处看了看。
她果真看见了一只握着刀的手,那只手还是如钢铁一般,那只手本就是握刀的手。刀的主人,轻轻抬起了头,他的脸一如既往的冰冷,在看着月英时,再也没有了那种笑意。
“好久不见,月英。”黄盖拔出刀,走近黄月英。
黄月英却似有些失神,“义父……”两个字自口中吐出,那么陌生,那么僵硬,但她心中的激动,痛苦,却又有几个人明白。
在她被误解时,她逃走时,她多希望这个救了自己的人,能再次出来拯救她。
可是他没有,他是白江刀队的老刀主,而她杀了孙策,他是孙家的仆人,他也要杀她!
可是,黄月英知道吗?
那年那月,她将自己设计的连弩雏形,呈现给自己的义父。
黄盖朝她笑笑,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在赤壁之后,自从他得到那柄诸葛亮赠予的弩,便从未让那弩离开过自己,只有他知道,那不是一柄杀人的利器,那是黄月英亲手制作的,是自己的干女儿亲手制作的东西,任何人也别想将他心中那唯一的寄托夺走。
就算是孙权也不行!
江东已变了,许多事都已变了,为父当年所做可能也是错的。
每当看见那柄短弩,他都会出神。
那时,黄盖已是个老人。
黄盖看了看黄月英,只是冷冷道:“这里没有你的义父,只有一个想杀你的人。”
黄月英点了点头,道:“是,月英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