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
董卓走得很远,走得远,身边就不会有人。
他担心遇到别人,因为他有一种病。一种看到自己比别人强,就会不自然的变弱的一种病。
人是很奇怪的一种生物,虽然口中常说着要珍惜眼前所有,但在真正掌握它们时,却很难珍惜,唯有在失去时,才会怀恋。
很多人,不愿珍惜自己的所有,董卓就是这些人其中之一,他有种病,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绝症,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强迫症,他的身材巨大,体力之高,本是万中无一,但是,每当他见到体力弱小之人,却总有一种趋近于他们的感觉,天长日久,长处于这些人身旁的他,便有了种习惯——这种习惯,就是他的绝症。
也只有在生时,白白流失了那么多体力,他才明白,生命的可贵,强大的可贵。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己都想不到,在那场战斗中,他还是改变不了他身体崩坏的习惯。
他体力强大,却想趋近于弱小,而这种绝症一般的习惯,却也让他对他自己所趋近的东西,产生了憎恨。
这是他的烦恼,烦恼自然要由酒来浇。他藏得酒很多,甚至于普通的真气,都能让他幻化为酒,酒在他那里,杀人多于救己,所以在他手中的酒,和曹植不同,曹植有度,而董卓无度,酒在他手中,象征着暴戾。
这种暴戾,也令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毁灭一切弱小之人的憎恶。
他不喜欢弱小的东西,在他眼里,女人就是弱小的,他有习惯趋近于她们,所以,他逃不过她们的刀。他同样憎恶她们,所以,他如果想杀她们,她们也逃避不了。这一切,或许很矛盾。但是,人活着,却本就是矛盾的。
他现在就很矛盾,矛盾的他,知道凭借自己,毁灭不了这个他所厌恶的世界,如果想要毁灭世界,他必先被毁灭。所以,毁灭不了别人,改变不了自己的他,唯有趁着自己的意识尚清醒,远远地逃走,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防止触发自己的绝症。
这个地方本是没有人的——直到他看到了一个文质彬彬,衣着不凡的人。
但是可惜,在董卓的眼中,他也是个弱小的人。这个人一来,他就难免要犯毛病,他似乎已听到了自己骨骼松动的声音。但他巨大的身躯却立在这个人的面前,漆黑的影子,已将这个人罩住。
“你如果再过来,恐怕我只有杀了你。”
那个衣着不凡的男人,只是轻轻一挥手,他额角的发,便迎风而起。
“你在担心?”
“是。”
“你在担心,我在这里,你就难免要死?”
“所以,我只能快些杀了你。”
“你真是个怪人。”
“怪人是你,你莫非看不出我要杀你?”
“怪人应是你才对,你一直害怕自己的病,会要了你的命,所以,你才选择了杀戮。你却不明白,若是停止杀戮,或许你的病也并非是绝症。”
董卓沉默,因为他已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怪人的话——是啊,他的杀戮,造就了他的病情加重,若是选择相安无事,可能自己这病也便不再是病了。
人总会因为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而抱怨、憎恨、逃避这个世界。但既然生而为人,有些事总是逃避不了的——为什么当初的自己,没选择另一条路,一条平和共融的路,一条并非铺满鲜血的路呢。
他的偏执,导致了自己的病。而他的偏执,却又令他无处可躲。
到底是他的病害了他,还是他的偏执害了他呢?
这时,那个人的话却打断了董卓的思考,“何况,你本不必担心,因为本尊体力一直是无穷无尽的。”说着,他帅气的脸上洋溢着微笑,阳光正好,映衬着他随风飘舞的发丝,使他整个人都似沐浴在光芒之中。
【知音】
那个自称体力无穷的男人,在露出一脸善意的表情,面对董卓时,董卓却仍感觉自己的肉体在渐渐崩溃。虽然,董卓一生听到过很多谎话,但是这个谎话,却是那种一下子便可以听出是谎话的谎话。
毫无技术含量的谎话,通常就是真话。
董卓忽然对这个俊秀的男子有了些兴趣,“你不过是一个只有普通人体力的人罢了。怎能如此吹嘘自己?”他说话时本是在笑,但是骨肉撕裂的痛楚,却又让他呼出了一口冷气。然后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男子也不答话,只是将背后背负的古筝放在面前,双手抚琴,琴音温润和缓,董卓只觉得刚才身体崩裂的骨肉之痛,也渐渐如雾般,在艳阳下散去——这琴音就仿若艳阳。
“能言自己乃万寿无疆之人,未必真的能活的很久。”抚琴人微微笑道。
“能言自己无所不能之人,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对吧。”董卓嘿嘿笑着,坐下来,学着那男子的口气,回答着抚琴的男子,“那么,你觉得那些人,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呢?”
抚琴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很好的心态。”
“你也应该是一个有着好心态的人。”
“哦?”
“否则,你也弹不出这样的曲子。闻琴如观心,心若不曾愉悦,怎能弹出愉悦之音。”
“不错。”
“但是,你为什么会如此开怀呢?一人独行至此,本该是一件很孤独很寂寞的事。”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有开心的理由。人之所以会悲伤,多是因为有许多事解决不了。那些事情或许就像是一堵墙,挡在你的路途中,既翻越不了,又避不开。”
“生而为人,总该有这样的痛苦。”
“既然人生已如此痛苦,我何必又时时刻刻自寻烦恼呢?既然避不开,且躲不了,那么不如专心于自己喜爱的事物之中。”
“你喜爱的是音律。”
“我也喜爱有人能听我的琴音。”
“可是,若有人不懂你的琴,岂不是又令你多了几分烦恼。”
“不,千人闻琴,自然有千般思绪,若是所领略的,只是一般风景,生而为人,岂不是更显得孤单落寞了些。何况,本是天涯过客,萍水相逢,你又何必一定要懂我呢?如你我相逢,这琴声,若能助你缓解些许痛楚,便已是多有助益。我又何必奢求你懂得我琴中甘苦......”
“不错,相逢时,且把酒言欢,记住欢愉即可,人又何必时时刻刻活得那么认真。”
而抚琴人此时,却一拨琴弦,刚刚合欢之音,春色满园之境,全在他这拨弄琴弦的刹那发生了变化,似乎桃园的花已渐渐凋零,执手相伴的夫妻,也即将生死别离。
从欢愉之音忽然转为别离的哀歌,这转换虽然突然,却绝不突兀,似乎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董卓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声声催人泪下的琴音中,再度受伤。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抚琴人能将那一片美好之境依靠琴音描绘出来。
那只是因为他经历过大悲,只有经历过悲的人,才知道喜的甜蜜,就像是,只有曾经失去过,才知道获得的可贵。
董卓虽然似乎已明白了其中道理,可他却还是开口问道:“你的演奏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悲凉?”
他却只是淡淡道:“有些时候,抚琴人,也是身不由己的。”
“哦?”
“比如,你想弹奏春色满园的时候,却有人偏偏要来听你的秋风瑟瑟。”
“你说得是谁?”
“我在说一个女人,一个始终觉得比我强的女人。”
“哦?比你强的人多不多?”
“当然很多,但是我却并不怕他们。”
“为什么?”
“因为我不怕死,一个人纵使比我强的再多,我也敢与他同归于尽。你知道,武者虽愿争强好胜,但是不怕死的,却实在不多。”
“但你怕这个女人?”
“也不能完全说是怕......”
“莫非,这个女人,你不能与她同归于尽?”
“不能,也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这就是抚琴人的回答,简单,却又让人有了千回百转之感。若不能说是怕,那么只能说是爱了。由爱衍生出的怕。
“你现在这曲子就是弹给她听的?”
“不错,女人总是多愁善感一些,这样的曲子听多了,她一定会受不了的。”哀伤的乐音中,却是他温柔的微笑,他偏头望向远处,似对什么人说话一般,轻声问道:“我说的对吗,小乔?”
而小乔却轻轻一跃,来到董卓和抚琴人的身前,道:“周郎,我是来带你回家去的。”
我来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这就是小乔见到自己夫君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天香与琴音】
“你想带我回去?”轻抚琴弦的周瑜,虽是一脸温柔,但是乐音却更凄婉动人,听到这琴音,让人心碎,让人魂迷,更让人伤痛欲绝。
小乔不知为何,心也碎了,她眼中已流出泪,但是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微笑:“赤壁之时,我带不走你。这次,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可是我,很快便将不再是我......这样的我,你是带不走的。”琴音能安魂,但这琴音,也只能维持灵魂片刻的宁静,现在,这琴音虽还淡泊宁静,但是,周瑜和董卓的魂,却已开始混乱。
就在这时,董卓的刀,合着一股酒气,对着小乔纵劈而下,看来,在周瑜琴音变换之后,董卓的魂,已逐渐不再受其控制,这一刀迅疾勇猛,天下间绝少有女人能避开这样的刀法——纵使能避开,也定当消耗全部气力。
然而,他劈斩的人却是小乔,这一击虽突然且迅猛,但小乔却并不慌张,那飞雷般迅疾的一击,被小乔白袍一卷,将那劲力纳入掌心中的一片红晕之中,她随手散去那片红晕,董卓巨大的身躯便奇迹般地被自己的杀气震飞。但是这一次远飞,却也令他突长了四分真气,他立足未稳,坐倒在地,却掏出三颗桃子,一口吞下,喃喃道:“这女人好奇怪的招式。”不过,想起刚才被小乔一击造成的伤害,然后体内流转起的那种温润感觉,他便决定在自己出招过后,让自己的体力减低,这样如若小乔再使用那奇异的招式,他便会得到大量的真气。
小乔却看也不看他,她的眼中似乎只有周瑜,她微笑道:“若是这次我带不走你,那我就去陪你。”她的言语很平静却很坚决。
“这就是你最后的答案?”
“不错。”
“你可曾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绝不会欺骗你。”
“我记得,你说过,你若是欺骗我,受伤的反而会是你自己,是吗?”
“能替你承受伤害,也是一种甜蜜的幸福。”
“可是,我却不愿伤害你。”
“我懂你,所以,我从不愿骗你,如果你愿意默默承受我欺骗你,给你带来的伤害。那么受伤的人就会是你,我不愿意你受伤,所以,我从未曾欺骗过你。”
“对不起,那时,我却骗了你。”
“何必道歉,男人和女人不同,无论欺骗与否,你和我想要守护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要我们的目的相同,那就足够了。”
小乔眼含热泪,柔弱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微笑道:“可今天,我却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你愿意伤害自己,我也一样会受伤......受很重的伤。”
“现在的伤害,若是为了以后的白首偕老,我相信你也定能忍耐片刻。”
“嗯。”
“阿乔,你来,有救出我的办法吗?”
“不,我没有,我只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你比我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她说这些话时,还在笑着,但眼中的泪已流出眼眶。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周瑜也笑了起来,但是他笑着的时候,却咳了起来,身上也开始颤抖。
“周郎,你怎么了?”小乔想靠近周瑜,周瑜却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小乔就停下。
“你现在,还愿意相信,这样的我吗?”这时说话的周瑜,周身已缠绕着一股薄如雾气的邪魂,纵使阳光明亮也难以驱散他身上的黑暗。
“我愿意。”
“那么,阿乔,下面可以按照我所说的做吗?”他在宛若深渊的黑气中,依然微笑着道。
“你说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会照做......”
周郎......我一定要带你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