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斜,带着血色的余晖斜斜地洒满大地。
转眼,月上柳梢,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变成一个光圈,恰好将地上的男人笼罩。
颜沐维持着叶苏浅离开房间时的那个姿势,眼底是一片荒芜的死灰。
往事的碎片如同电影胶片,一场场,一幕幕,默默上演……
那时的安妮热情如火,如水的眸子仿佛明媚动人。
躺在病床上揪着他的衣角说,帅哥,我看上你了。
那时的安妮心死如灰,眼神悲郁决然。
她说,颜沐,我恨你,你好好记着今天,一辈子都记着,然后义无反顾从医院窗台上一跃而下。
那时的安妮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她说,我嫁你,我嫁你,我这辈子只嫁你。
那时的安妮温柔如水,躺在他的胸口,声线动人。
她说,颜沐,不管你站不站得起来,你都是我认定的唯一,我就是你的腿,只要你愿意,我会带着你看遍世间美景。
那时的安妮怒目瞪他,狠狠扇了他两巴掌,眼神坚定。
她说,颜沐,是你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要敢跟我说分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彻底的失去,不惜你试试看。
那天的安妮眉带厉色,高傲得像个女王,声色冰冷。
她说,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分手?不后悔?
他说,不后悔。
她说,我成全你,从今以后,我安妮和你颜沐形容陌路。
之后,他和安妮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从未想到,不后悔三个字,会是他跟安妮此生最后的一句话。
从未想到,他跟安妮分手竟成了永诀!
安妮。
从未想过这个常常挂在嘴边,刻在心上的名字,竟会让他一想起就痛如十指穿心生无可恋万念俱灰。
温热的眼泪纷涌而下,在月光下,分外哀凉。
颜沐痛苦地合上眼眸,伸手抓起一瓶酒,高高举起,往自己的头上脸上浇灌下去。
他没有哭,他没有哭,他怎么能哭呢?
是他一次次给安妮希望,又一次次让她失望。
是他自作孽,是他放弃了安妮,是他让安妮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有什么资格哭?
一瓶又一瓶酒浇灌而下,将他的眼泪彻底掩盖……
没有安妮,颜沐的余生,犹如荒漠。
……
第二天,东辰奕耍赖甩锅的流氓理论有了效果,辩论了一整天后,接收难民的问题终于有了结果,议会举手表决,以四分之三的优势通过了东辰奕的提议。
之后议会详细磋商了接收难民的整个细节,从地界、房屋、饮食、医疗、法律等多个方面综合考虑后,制定出一套难民管理条例。
东辰家族、尼尔森家族以及Y国众多家族、企业也都参与到接收难民的行动中来。
Y国将边境的一个小镇划为难民接收地,大批的物资也开始送往小镇。
东辰睿和东辰瑶留在公司坐镇,东辰奕和东辰杰昨晚已经出发,带了很多医疗用品过去。
一大早,家里的人收拾好行装,也准备前往小镇。
意外的,颜沐抱着行李箱下楼了。
尽管穿戴整齐,但身形削瘦,面容憔悴,眸底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颜沐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大家集体愣了一下。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叶苏浅抬眸,扫了一眼颜沐,话语里都是刀片:“你一个残废,不能走不能跳,站都站不起来,你去了能做什么?对不起,我们没时间照顾残疾人,更没精力照顾残疾人的情绪。”
颜沐,你这算是想通了吗?
站在一边的白澈忍不住要给叶苏浅竖大拇指,这话真够犀利,真够彪悍的。
默默同情颜沐三秒。
“手能做的事我都会做。”颜沐回答的语气异常平静,“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大家:“……”
叶苏浅一口一个残废,一口一个残疾人,还真是一点都不照顾颜沐的情绪。
换作以前,颜沐早就被刺激得暴跳如雷了。
然而,今天颜沐的态度淡定得不能再淡定。
活久见!
世界变化太快,他们有点跟不上。
颜汐微微叹了口气,看到颜沐,她就会想起死去的安妮姐。
安妮的死对颜沐而言是致命的打击,颜沐有多悔恨有多痛苦,颜汐都看在眼里。
但人死不能复生,除了向前看,别无选择。
颜沐毕竟是她哥,颜汐看他这样子,也会心疼也会难受,她真心希望颜沐能早点从痛苦中走出来。
颜汐带着点恳求的神色望着叶苏浅,颜沐难得主动提出来要和他们一起去,浅浅姐,你可千万不要拒绝颜沐啊。
“好吧,那勉为其难带上你吧。”叶苏浅镇定了三秒,淡淡地说道。
颜沐,但愿你这次是真的醒悟了。
上飞机的时候,颜沐划着轮椅在叶苏浅身边轻轻地说道:“谢谢你,浅浅姐。”
“谢我什么?”
颜沐语气淡淡的,心智仿佛开明了:“你说得对,我已经让安妮失望了一次,不能再让她失望第二次,我不想在黄泉路上看到她时依旧抬不起头来。”
叶苏浅说得对,就算他喝死了,安妮也活不过来了。
安妮活着的时候,他就一次次让她失望。
现在安妮死了,在天上看着他,他岂能再让她失望?
他不能用这副窝囊样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安妮。
一直都是安妮在努力,他也该努力一次了。
自此以后,他不会再懦弱,不会再自暴自弃,不会再自甘堕落。
他会成熟起来,强大起来,然后昂首挺胸有责任有担当地去黄泉路上找她。
他只求安妮在黄泉路上走慢点,等等他,等他去找她,相约来生。
颜沐终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叶苏浅心里些许安慰,但语调依旧刻薄:“好听的话谁都会说,自己打脸的事,你做得还少吗?颜沐,你的话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度了。你要是做不到,就别随便张嘴说,骗人骗己,伤人伤己。我不想听你说,只想看你做!”
颜沐沉默了一下,声音里溢出着丝丝痛意:“我会用行动证明的。”
“但愿如你所说。”
叶苏浅上了飞机,眼眶悄悄地热了。
颜沐这样子,不像撒谎,也不像随便说说,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安妮若是活着,看到这样的颜沐,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到小镇的时候,这里已经聚了不少难民,因为各种问题,难民和当地居民有过一次小小的冲突,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调停,冲突才停止。
叶苏浅在难民群中看到了东辰奕忙碌的身影,隔着人群,两人遥遥相望,彼此微微一笑,然后各自忙去了。
之后,接收难民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着,登记造册、发放物资、分发帐篷、治病救人、安抚难民……
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考虑其他。
颜沐负责专门负责登记难民名单,一整天下来,忙碌而充实,他竟没有半点时间去想其他。
叶苏浅分发物资的时候,望着那一张张惊恐不安的脸,心酸不已。
有个三岁的孩子被流弹炸伤了手臂,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一路逃难而来,伤口已经感染,最后不得不截肢。
三岁的孩子,本该活泼乱跳,却因为这场战争失去了双臂,人也变得木木的,只要一听到枪响,便立刻害怕得哭。
吃着东西,不少难民都掉泪了,他们中间,有不少人都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战争是残酷的。
在战争中,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侥幸。
晚上十二点,接收难民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
累了一天,大家疲惫地睡了。
颜沐毫无睡意,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安妮的声音,安妮的影子。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
颜沐轻轻划着轮椅,入眼望去,一顶顶帐篷,帐篷外,横七竖八的难民睡得很不安稳。
路两旁,还有些刚刚长途跋涉逃难过来,浑身疲惫,来不及搭帐篷就席地而睡的难民。
有人梦呓,说着别开枪。
有人梦中惊恐,习惯性举起了双手投降。
有人从梦中吓醒,动了动后又昏睡过去。
走到医疗处,望着病床上那些满身伤痕断手断脚的人,颜沐的心微微一紧。
他们都是战争中的幸存者。
哪怕伤痕累累,哪怕只有一只脚或者一只手,他们都长途跋涉坚持走过来了。
忽然回想起东辰家族出事时,他们也曾像这样惊惶不安过。
那时候,东辰奕、白澈、颜轻尘和苏豫就是他们的依靠和信仰。
若他们四个没有撑过来,也许他们早已是死于别人的刀下枪下,他们根本不会活不到现在。
人,确实需要咬牙撑一撑,才知道自己可以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看着照片上那张明艳动人的容颜,丝丝缕缕的疼痛从骨髓中透出,蔓延全身,剜心般的疼。
他想安妮,很想很想。
想想这些难民的经历,他忽然懂了,在生命面前,其他东西都显得渺小了。
没有手算什么,站不起来算什么?
和生命比起来,根本什么都不算。
活着,多么可贵。
若安妮还活着……该有多好。
若重新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开她的手,绝对不会。
安妮,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你在天上,会原谅我吗?
颜沐端坐在医疗处的院子里,对月凝眸,如一尊亘古不变的石雕,苍凉落寞。
这一坐,便是一夜。
黎明时分,颜沐感觉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睁开眼睛,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正拿着一条毯子往他身上盖。
见他醒来,小男孩儿后退了两步,带了几分不安之色。
小男孩儿脸上脏脏的,但棕色的眼珠子异常明亮。
颜沐见过他,他是昨晚刚刚逃到小镇的小难民,毯子还是颜沐发给他的。
“谢谢你,小弟弟。”颜沐伸手拉了拉毯子,心里蒙上了些许暖意,“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瑞恩,今年六岁了。”
“你好,瑞恩。”颜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才和宁小宝雅丫头一般大啊。
“哥哥,你为什么会在院子里睡觉?”
颜沐淡淡地笑了笑:“哥哥看星星,看着看着不小心就睡着了。你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瑞恩悄悄地低下头。
“为什么睡不着?”
是因为害怕吗?
“我想爸爸妈妈和姐姐了,我和他们走散了。”瑞恩扁扁嘴,低着头有些难过,看见地上的手机,稚嫩的童音说道,“哥哥,你的手机掉了。”
瑞恩用力在不算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他的小手后,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颜沐无意间滑落的手机。
小手不小心按到电源键,屏保上,安妮灿烂如花的笑颜映入他们的眼帘。
“谢谢你,瑞恩。”颜沐伸手接过手机,目光停留在屏幕上。
小男孩儿歪着小脑袋,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哥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