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唐锦夙的婚事,姐弟两人开始持续冷战,一改往日形影不离的状态,接连半月都没有同框出现过。唐锦夙似乎在有意避开封墨,甚至消失了几天。
封墨因为唐锦夙对他突然冷淡防备的态度而心灰意冷,躲在房间里喝了几天的酒,佣人劝他别拿自己的身体撒气,让他和唐锦夙有话好好说,姐弟两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
好好说?
封墨嘲讽地笑了笑,唐锦夙的心思变了就是变了,说了又能如何?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他孤冷的骄傲已经不容许他轻易低头了,唐锦夙对他这个弟弟若依旧信任,那她回来看到他喝酒买醉,自然会心疼他,主动示好。
若她的心思已变,那等待他的就是唐锦夙别有用心的安排。
封墨在等,等唐锦夙回来,等她的下一步行动。
若唐锦夙真的狠心伤害他,背叛她对他许下的誓言,那么,他也会兑现自己的誓言,死在唐锦夙面前,他会变成唐锦夙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狠,那他会更狠!
唐锦夙消失一段时间回到唐家时,听说封墨一直喝酒买醉,浑浑噩噩,晚上的时候主动来房间找他。
封墨至今都记得那晚唐锦夙的模样,她画了一个稍微有些浓艳的妆,明艳动人,秋水般的眸子饱含心疼之意。
她说——
“锦墨,别再喝了,你这样子姐姐看着心疼。”
“对不起,那天姐姐说话语气重了些,你原谅姐姐好不好?姐姐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
“我决定嫁给吴少爷也并不全是因为生意,吴少爷是真心喜欢我,真心对我好的,你也知道,他追我有些日子了,他的执着让我很感动。”
“你全身心都投入到家里的生意上,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我看着也不忍心。我想着既然和吴家结亲就能打通水路,何苦让你再劳心费神。”
“锦墨,姐姐是真的心疼你,真的。”
那么真挚的眼神,那么心疼的表情,那么温柔的言语,那么爱怜的安抚,封墨迷离地回握住唐锦夙的手,竟真的信了她。
因为,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唐锦夙,我此生要求不多,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你说过的,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你不要骗我,不要放弃我,要不然,我真的会死。”封墨喝得半醉,伏在唐锦夙的手上呢喃。
那晚他送唐锦夙离开房间时,唐锦夙在门口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锦墨,我唐锦夙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请你相信我好吗?”
“嗯。”封墨轻轻颔首以应。
姐弟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两天,这天,唐锦夙让人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封墨爱吃的。
饭桌上,唐锦夙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封墨有一种鸿门宴的感觉。
果然,饭吃到一半,唐锦夙开始说正事了。
唐家打算把生意扩大到华北,唐锦夙让封墨暂时先放下这边的生意,去华北主持大局。
华北军阀割据,封建势力残余,局势不稳,根本不是做生意的首选之地。
封墨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汤,嘴里泛起酸苦,什么暂时先放下这边的生意,说白了唐锦夙这是想削弱他对唐家的影响力,给他坐冷板凳。
唐锦夙,原来你那天晚上主动向我示好就是为了这个。
呵呵——
封墨,经历了那么多背叛,为什么你不吃一堑长一智,到现在还对真心心存幻想呢?
你太蠢了!
“锦墨,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去那么远,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唐锦夙给封墨夹了一块排骨,“我是你姐姐,我不会害你的。华北盛产棉花,而棉衣棉被又是军需必备物资,在那边见棉花厂肯定有赚头。”
“嗯,我知道了。”封墨淡淡地回答。
唐锦夙,你不会害我,但你会冷落我,不是吗?
第二天,封墨便收拾行李去华北,唐锦夙送他到车站。
这些日子,唐锦夙的妆容打扮都很浓艳,气质和从前完全不同。
封墨想,难道是心变了,所以连打扮也变了吗?
上车之前,唐锦夙紧紧地抱了抱封墨,抱得很紧很紧,好像很怕失去他一样。
唐锦夙,你这是什么意思?
心中有愧吗?
一个月后,身在华北的封墨吃早餐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新闻,一条有关于他的新闻。
报纸上说,据神秘人士透露,唐家大少爷唐锦墨真正的身份并非养子,而是已故唐老爷和窑姐的亲生儿子。
新闻里还详细写了当年封墨母亲带着他去唐家认亲,却被唐家狠心拒之门外冻死在雪地里的经过。之后新闻笔锋一转,说原来那个孩子并没有冻死,而是遇到好心人被收养了,结果阴错阳差进了唐家的大门,被唐家收养。
新闻上声情并茂地渲染了一对悲情母子因出身造唐家抛弃的戏码,字里行间都是同情之意。
那条新闻下面还附上了封墨的照片,将他如何帮唐锦夙打理生意的事也写得一清二楚,夸他有生意头脑,能力比起姐姐唐锦夙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唐锦墨,就没有唐家今时今日的繁盛。
最后,新闻还感叹说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有眼,最终还是让唐锦墨回到了唐家。
封墨一看到新闻,立刻拨电话回唐家,但佣人说唐锦夙不在家。
封墨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其实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他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是唐锦夙对他的态度而已,是不是唐家的少爷,他真的无所谓。
这个消息到底是谁爆出去的,而且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封墨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唐锦夙看到这个新闻会作何感想?
之前他在外人眼里还只是个养子,外面便已传出他比唐锦夙更适合当唐家掌权人的话,唐锦夙因而心里介怀,把他发配到华北。
如今他的身份坐实,成了唐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唐锦夙又会怎么对他?
隔了一天,又出现了更劲爆的新闻,说唐家大小姐唐锦夙两月前早已得知唐锦墨真正的身份,为了保住她唐家掌权人的地位,唐锦夙打着扩大唐家生意的幌子,将唐锦墨发配到华北,不让他再打理唐家的其他生意。
此外,新闻还犀利地说唐锦夙为了掌权人的身份,不惜委身于吴家大少,品性恶劣,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唐家掌权人。
戏剧性的是,新闻上居然还有唐家生意各处负责人的爆料,说在他们眼里,唐锦墨才是唐家真正的主人,唐锦夙比唐锦墨差远了。
人们对弱者总是带着一份同情心,新闻爆出后,唐锦墨在世人眼里无疑成了替人做嫁衣的可怜人,舆论一片倒,都支持唐锦墨回唐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封墨不知道新闻是谁写的,也不知道是谁爆的料,只是收到了家里发来的一份电报,电报上说新闻爆出后,唐家内部军心动摇,让他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
封墨再一次打电话回去找唐锦夙,家里依旧一套说辞,唐锦夙不在家。
究竟是不在家还是不想听他说话?
封墨又看了一遍电报,心下猜想让他回唐家很可能是个局,可是,就算是个局又如何,龙潭虎穴他都要去闯一闯。
封墨收拾行李踏上回唐家的路程,然而,这一路似乎都不太安宁,封墨敏锐地察觉到一直有人在跟踪他,甚至拦路举刀对他痛下杀手。
以封墨的身手,对付那几个人绰绰有余,轻轻松松干倒那些人后,封墨严刑逼问他们到底是谁派他们来的,那些人一开始抵死不说,后来封墨折了其中一人的一条胳膊,他们才怕了,说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雇他们来杀他的。
根据他们对那个大汉的描述,封墨心里有了谱,那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是唐锦夙几年前救济过的一个乞丐,唐锦夙不仅救了大汉,还接济他们一家,大汉对唐锦夙一直心存感激,对唐锦夙言听计从。
所以,这些人应该是唐锦夙派来的。
唐锦夙,你对我竟然已经动了杀心吗?
搞定第一批追杀他的亡命徒不到一天,封墨在路上又遇到了第二批要他命的人。
封墨转车的时候故意绕路,避到了一个咖啡馆里,不幸的是,咖啡馆暗流涌动,两支不明来路的人在暗中较量,刚坐下不到十分钟,咖啡馆就发生了爆炸,咖啡馆一片狼藉。
然而,这一炸并没有炸死封墨,只是受了伤被送进医院,封墨在那里养了半个多月的伤。
出院那天,封墨的头上都还蒙着纱布。站在街上,封墨在想,咖啡馆的爆炸为什么没能炸死他,要是炸死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一个报童从他身边跑过,边跑边喊:“卖报卖报,最新消息,唐家少爷唐锦墨回家路上遇袭身亡……”
封墨叫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看着那个醒目的标题笑了,无比讽刺。
唐锦夙,你就那么害怕我回去,那么想要我的命吗?
既然如此,他就更得回去了。
他说过,就算要死他也会死在她面前。
抱着必死的心,封墨买了车票,回到了唐家。
令封墨意外的是,他的钥匙竟然开不了唐家的大门了,锁被换了。
封墨只得敲门,谁知唐家的佣人也大换血,竟然没人认得他。
他让小厮传话给唐锦夙,说他想见她,然而小厮的回答是大小姐在睡午觉,不让人打扰。
封墨轻蔑地冷笑两声,定定地站在唐家大门前,任由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他身上。
天在下雨,他的心也在下雨。
等了一天一夜,唐锦夙浓妆艳抹出现在大门口,看到他时,脸上闪过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慌乱。
“唐锦夙,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唐锦夙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道:“先生,我们认识吗?你是路上遇到什么难事了吧?”
封墨好恨自己,明明这一路来,他对唐锦夙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只想狠狠报复她,为什么此时听见唐锦夙像问陌生人一样问他话时,他的心还是痛了呢?
唐锦夙,你竟然薄情至此,我们不认识吗?
封墨看着唐锦夙,呼吸微窒:“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说过你相信我,可你做到了吗?”
“现在是乱世之秋,看先生的样子想必是从北边逃来的吧,这个世道日子艰难,也罢,既然你求到我家门口,我也不好袖手旁观。”唐锦夙低头漫不经心地拿出手绢轻轻地擦了擦鼻尖,答非所问,然后把一个荷包丢给了他,里面装着一些大洋还有两根金条,“拿着这些钱逃命去吧。”
唐锦夙的姿态,高高在上,像打发乞丐一样。
逃命?
封墨捡起那个荷包,他今天来此,就没打算再活下去。封墨将荷包擦干净放回唐锦夙的手里,隐约感觉到她的手很冰很冰,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唐家人,你要小心提防三叔,三叔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唐锦兴一肚子坏水,生意上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他沾手了。华南区的朱佑樘是个可靠的人,能力不错,可以用……”
封墨云淡风轻地说着,像是交代后事一样。
封墨每说一句,唐锦夙的表情就难看一分,嘴唇也在轻轻颤抖,到最后,连她的身体都在打颤。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弟弟,那我就走了,不会再来打扰你。”
封墨一步步退后,一步步回到雨中,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然后对着唐锦夙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不——要!”
匕首刺进胸口的那一瞬间,封墨看到唐锦夙花容失色,大步朝他跑来。
唐锦夙,我说过,你要是不相信我,放弃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咽气的那一刻,封墨听到了唐锦夙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锦——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