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唐锦夙在屋内一夜未眠,封墨坐在寺院的亭子里看着朦胧的月色,很久很久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封墨背着唐锦夙下山回家,唐锦夙一反常态什么话都不说,静静地趴在封墨背上。
“我渴了。”走了大半路,封墨忽然听见背上的唐锦夙说话。
封墨见路边有休息的石凳,便将唐锦夙放下,唐锦夙低着头,也不正眼看他。
拧开水壶后,封墨垂眸淡淡地弯了弯嘴角,喝了几大口水。他知道,唐锦夙并不是真渴了,她只是想让他休息一下而已。
就算她生气了,她也没有忘记关心他。
这样的唐锦夙,令封墨动容。
?唐锦夙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封墨一样,正巧对上了封墨那双幽沉的眸子,气氛有些微妙。
一场大火,令封墨和唐锦夙的关系悄然改变。
之后的日子,两人的角色像是互换了一样,变成封墨像哥哥一样照顾唐锦夙。
封墨不再刻意假装什么都不会,不管是生活起居还是学问都令唐锦夙大吃一惊,唐锦夙在心里抓狂,一肚子疑问,唐锦墨,你怎么什么都会,你到底有什么不会的?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什么你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你完全不像十一岁的人啊。
以前的唐锦墨从来不笑,现在的唐锦墨却笑得人心里暖暖的。
那天,唐锦夙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问他:“锦墨,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很多很多,不过那些事都过去了。”封墨很认真地回答,“我知道你好奇,但我一个字都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说了我会死。”
唐锦夙闷闷地说:“你之前不是很想死吗?”
“可我现在不想了。”封墨微微一笑。
“为什么?”
“因为有个非要认我当弟弟的小姐姐不让我死,这个小姐姐对我很好很好,我不想让她伤心。”封墨顿了顿,又道,“我希望这个小姐姐一直对我好,好一辈子,那样的话,我也会照顾她一辈子,陪她一辈子。”
唐锦夙,我承认我心软了,我败给你了,我想试着接受你,所以,你会对我一直好下去吗?
那天,听到封墨这番话,唐锦夙喜极而泣,哭成了泪人,唐锦夙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锦墨,你是我弟弟,一辈子都是,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你以后不许再做傻事,不许再用命吓唬我。”
“你隐瞒我的事,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你都说那些事都过去了,无所谓了。”
“锦墨,从你踏进唐家那天起,你就是唐家的一份子,唐家永远是你的家。”
此后,唐锦夙真的没有追问过封墨的任何事,无条件无理由地相信他,人也变得越来越依赖封墨,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跟封墨商量。
只要是封墨给的意见或者帮她处理的事,她多一句话都不会问。
有一次,封墨半开玩笑地说:“你什么事都让我看着办,你就不怕我哪天把你卖了?”
“你才不会呢,就算你会,那你肯定有你要卖我的理由。”唐锦夙认真地说,“你是我弟弟,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锦墨,我信你,一直都信你。”
封墨微微一笑,唐锦夙,你真的会一直相信我吗?
当你有一天发现我的存在威胁到你,让你不安,你还会说你信我这样的话吗?
“唐锦夙,你好好记着你现在说的话,不要忘了。”封墨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以后要是敢怀疑我,不相信我,我就——”
唐锦夙双手捧着脸狡猾地笑道:“你就怎么样?”
“我——就——死——在——你——面——前。”封墨一字一句地说道,眼底闪动着一样的光芒,“我说到做到。”
“呸呸呸!”唐锦夙秀气地啐了几口,“好端端的,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答应过不会做傻事,不会用命吓唬我的,别食言!”
封墨优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耸耸肩:“看你表现喽。”
唐锦夙送给他一记刀子眼。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
转眼唐锦夙十八岁了,封墨也成了十五岁的俊秀少年,而两人悠闲自在的日子也在这一年戛然而止。
这些年唐夫人一直暗中和她青梅竹马的恋人藕断丝连,正所谓纸包不住火,有一天,唐夫人和那人私会,正巧被外出办事中途折返回城的唐老爷撞见。
唐老爷被自己的夫人戴了绿帽子,丢了面子,盛怒,让人秘密抓了那个男人和唐夫人,将他们关了起来,不让他们吃喝。
唐老爷唐夫人这些年为了维护族长和族长夫人的面子,保住他们的地位,在外人面前一直都装得夫妻情深,感情甚笃。然而,实际上两人早已貌合神离,分床多年。
唐夫人早就厌倦了在唐家装模作样的日子,如今事情捅破,她也不再顾忌什么,冲唐老爷破口大骂,说凭什么唐老爷可以在外招蜂引蝶养女人,她就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说当年要不是唐老爷强娶,她和那个男人早就在一起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唐夫人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唐老爷气急败坏,失去了理智,失手杀死了唐夫人和那个男人。
那天,唐锦夙刚巧和封墨一起出去外地游玩,等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时,看到的是唐夫人和那个男人的尸体,而唐老爷冷静下来过后,被唐夫人和那个男人的死状吓得心疾发作,也跟着去了。
唐锦夙看着棺木里的遗体,一滴眼泪都没掉,开始替父亲母亲料理后事,也给那个男人理了一座坟。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点。”封墨扶着唐锦夙的肩膀说,他看得出来,唐锦夙很痛苦。
“哭?有什么好哭的?”唐锦夙嘲讽地笑了笑,“从我八岁那年看到我娘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八岁那年,她无意间撞见母亲和这个男人私会,还听母亲跟这个男人说,她其实不是唐老爷的亲生女儿,和母亲私会的这个男人才是她的亲生父亲,所以她也不是什么唐家大小姐,锦墨才是唐家的血脉。
唐锦夙深深地看了封墨一眼,这或许就是报应吧,当年是父亲母亲心狠,将封墨母子拒之门外,这才使得封墨母亲冻死在唐家大门外。
报应啊,报应!
父亲和母亲戴着面具粉饰太平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卸下了。
她带着这个秘密活了这么多年,夜深人静的夜里偷偷哭过不止一两回,如今也算解脱了。
唐老爷和唐夫人一死,唐家便失去了主心骨,二房三房开始上蹿下跳,想要夺权,掌握唐家。
唐老爷和唐夫人纵然有错,但这些年他们确实把唐锦夙宠上了天,唐家的家业是唐老爷多年的心血,唐锦夙不想把它拱手让人。
二房三房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唐家要是真交到他们手里,估计很快就被他们败光了。
于是,唐家上演了一出三房夺权的大戏。
封墨心疼唐锦夙,知道她不想让唐家落到二房三房手里,所以尽心尽力出谋划策,帮着唐锦夙对付二房三房,最终唐锦夙获得了族中长辈的认可,毅然扛起了唐家的担子,接管了家里的所有生意。
唐锦夙尽管天资聪颖,心细如发,但之前从未打理过生意,如今忽然接手,光看账本就让她头疼了。
但是,这些对饱经风霜,历经人事沧桑的封墨来说,完全没什么难度。
封墨主动帮唐锦夙分担事情,给她讲解账本还有打理生意要注意的很多细节,传授她经商的窍门,还专门帮她对付那些难产的人。
有了封墨忙前忙后的帮助,唐锦夙感觉轻松很多,对生意的事也越来越在行,很快就掌控了唐家的大局,在唐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唐锦夙对封墨说不出的感激,封墨因此也成了唐家一人之下千万之上的人物,手上掌管着唐家一半的生意。
看着唐锦夙游刃有余地在各个合作伙伴间游走笑谈,封墨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他的小姐姐真的长大了。
幸好到现在为止,唐锦夙对他的信任始终如一,从未怀疑过他,也从未忌惮过他。
那天,有个生意上的老板敬他们姐弟两人酒,因为贪杯,对方有了几分醉意,对唐锦夙说:“唐大小姐,你们家可真奇怪,明明有男人,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在生意场上迎来送往?墨少虽然是你们唐家的养子,但他在生意方面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依我看啊,墨少才是唐家族长最合适的人选,你们女人呢,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回家嫁人生孩子就好了。在下思慕唐大小姐多年,唐大小姐若是不弃,不如我们两家结秦晋之好如何?”
“多谢齐老板抬爱,唐某愧疚,实在当不得齐老板夸奖。唐某承蒙唐家收留,在唐家的庇佑下长大,又得姐姐的教导才有今日的成就,论能力,我比姐姐差远了,今后还得向姐姐多多学习,不敢妄自菲薄。”封墨云淡风轻地说着场面话,“姐姐巾帼不让须眉,唐家族长之位非姐姐莫属。”
封墨一口一个姐姐,唐锦夙在一边听得细化怒放,这么多年了,锦墨这小子从来没正正经经称呼过她一声。
“锦墨,你就别谦虚了,唐家能走到现在,你功不可没。”唐锦夙微笑着说道,别人夸她这个弟弟比别人夸她还让她高兴。
他这个弟弟真的是人中龙凤,优秀得不得了。
知道唐锦夙说的是真心话,封墨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和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封墨看着唐锦夙真诚的眼神,怀着美好的期待想着,这一世,他应该不会像前几世那样悲催了吧。
至少到目前为止,唐锦夙待他的心始终如一,对他绝对的信任。
然而,老天总是善于在你阳光灿烂的时候忽然来一道晴天霹雳,让人毫无防备。
和唐锦夙生活这么多年,封墨第一次和唐锦夙正面起了争执,因为唐锦夙的婚事。
唐家的生意一直依赖陆地运输,水路一直没有打通,运输成本极高,为了打通水路运输,唐锦夙决定嫁给吴家大少,因为吴家掌控着水上运输近半的路线。
吴家大少虽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人品也说得过去,但封墨知道唐锦夙并不喜欢他,所以坚决反对,他不想唐锦夙为了唐家赔上自己的一生。
封墨告诉唐锦夙,水路运输的事她不用担心,只要再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他一定能将水路运输彻底打通,甚至可以由唐家亲自掌控水上运输。
然而这一次,唐锦夙却一反常态,对这门婚事异常坚持,根本听不进去封墨的劝。
唐锦夙甚至说出了一句扎封墨心窝的话:“锦墨,请你尊重我的决定,我是唐家的掌权人,唐家的生意我说了算,我不想这辈子事事都依靠你。”
封墨闻言,后面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唐锦夙被封墨盯得不自在,转身背对着封墨,语气异常生分:“我累了,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封墨双手微微用力一握,全身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这样的场景和记忆中的某些场景何其相似。
人是不是到了一定位置都会变?
唐锦夙,难道连你也变了吗?
因为封墨在唐家的绝对影响力,这段时间坊间一直流传着墨少要取而代之,当唐家族长的流言。
封墨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唐锦夙对他的真心,所以没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些流言蜚语没有入他的耳,却入了唐锦夙的心。
唐锦夙,你竟然也会相信那些流言,觉得我会夺你的权,取而代之吗?
其实只要你信我,我愿意为你扛下所有的担子,并且此生不负。
真的,只要你愿意,唐锦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