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文琛侧脸,打量着神情淡漠的穆黎,这个没有半点豪门气息的穆家千金,随时都是淡淡的,不疾不徐的,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激到她。
“没关系,你回来之前,都是她陪我跑这个案子的。”谷文琛最终选择了留下她。
穆黎悬在心中的石头缓缓落下,面上却依旧是毫无情绪。
舒莞点头,眸子雪亮的看向穆黎,抿唇,似乎想对她说什么,最终却是松开了紧抿的唇瓣,靠进沙发里,整个人呈放松状态。
她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从她的诸多反应中,穆黎能猜到,那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接着就听到舒莞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自己的推测——
“我们先从死者与嫌犯说起。这二者确系同伙没错,实施了绑架、性-侵,这都没问题,只不过,死者的死是否真是嫌犯造成,这就另当别论了。
“尸体发现得太晚,犯罪现场因长时间搁置,加上地下室阴冷潮湿,自然破坏程度太大,线索太少。尸检报告显示,死者系钝器所伤致死,凶器遗留在现场,是一根废弃生锈的钢筋。由此可见,凶手行凶时情绪激动,甚至是极端愤怒。
“如果按照之前的推测,小琳是嫌犯旧好,这似乎就通顺了。可案件显然没那么简单,问题的关键就在被绑架的女子身上。
“嫌犯说,他与死者是同乡,两人一同长大,父母早死,便邀约外出打工。照理说,两人关系匪浅,既然如此,死者又怎么会不认识小琳?又怎么会绑架小琳,并实施性-侵?
“单从这一点,受害者是小琳这一推测就不成立。
“再者,嫌犯称,死者绑架的女子家庭富裕,本打算勒索,结果见色起意。假设二,受害者是与小琳长得相似的富家小姐,是不是绑架性-侵就说得通了?那也不一定。
“如果嫌犯与小琳感情深厚,看到和她相似的人,自然会有几分特殊感情。死者也不例外,至少不至于性-侵受害者。因此,第二个假设也不完全成立。”
此时,杜笙轻弹了一下沙发,端着眉说道:“照你这样说,那受害者是谁?和两个绑匪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绑她?”
舒莞低垂的眼眸转来转去,似乎是在思考,似乎是在犹豫,半晌,她抬起头,却是将目光投向了穆黎,顿了几秒又移开,抿紧了唇。
一股强烈的预感在穆黎心底涌起,舒莞,年轻的女心理学家,多年来专注于性-侵行为研究的女人,她已经分析出来案件的关键。
宛如世界末日的宣判,真要来临的这一刻,反而没有太多的紧张与提心吊胆。
穆黎静坐在谷文琛旁边,像是一个局外人般,心平气和地等待着舒莞揭开多年来悬而未决的真相。
刀架在了脖子上,坦然面对,何尝不好?兴许真相揭开了,那些被掩藏的腐朽秘密也会逐一地涌出水面。
迟疑的舒莞终究还是开了口,“嫌犯没有撒谎。受害者是城中富家小姐,也许是在归家途中、亦或是外出途中遭遇绑架,被死者带到了北郊废弃工厂,囚禁在地下室。
“囚禁期间,她遭遇了性-侵,但那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绑架她的人一点点、一点点地消磨着她的意志,最后攻城略地,终于击毁了她勉强支撑的那一线毅力与希望。”
说到这,舒莞停住,缓缓地垂下了眼,神色中浮现一抹不忍。
众人皆沉默,片刻后,谷文琛最先发现了疑点,“你并没有说明是谁对她实施的性-侵?难道不是死者?”
舒莞未答,杜笙却似一点即通,惊叹地补充道:“不是死者!死者挑了一个富家千金下手,为的是钱财,试问他又怎么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做出性-侵的举动?”
“性-侵受害者的人应该是嫌犯!”杜笙沿着舒莞的推测树理出了自己的思路,“对,是嫌犯。嫌犯和死者不一样,他有性-侵的动机,之后死者与他发生争执,两人动起手来,嫌犯不慎将他杀害。”
“是这样吗?小莞,你的推测和我一致吗?”杜笙问舒莞。
舒莞抬眸,看向了谷文琛,“谷老师,你觉得呢?”
谷文琛摇头,“似乎是通了,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照杜队的推测来看,两人争吵打斗是在嫌犯性-侵了受害者之后,而不是像嫌犯说的那样,在受害者逃离之后,那他们打斗时,受害者呢?”
这一思路又走到了死胡同。
穆黎继续像局外人一样坐着,专注于分析案情的三人几乎是忘了她的存在。
她沉默地听着,听故事一般地看他人如何分析她当时经历的噩梦,内心淡然没有半丝波澜。
“小莞,你接着说吧,一次性说完!”杜笙说道。
舒莞又靠进了沙发,慢条斯理地说:“谷老师之前跟我说过受害者离开地下室的方式。他并不认为是逃离,而是得到了救援。现在,我很认同这个说法。”
“富家千金,莫名失踪,怎么可能没有人寻找?所以,她从囚禁的地方离开,是被人找到的。找到之后,受了如此大委屈,为什么不报案?
“我接触了太多遭遇性-侵的女孩儿,她们选择沉默,多半是自身不愿意再次撕裂伤疤,她们没有勇气承受撕裂后的种种,同时也有周围的影响。不论家境贫穷或富裕,都好这个面子,拥有的越多,面子越重要,顾虑也越多。
“而在这个案件当中,没有报案,我很肯定,不是受害者不愿意,而是周围不允许。”
杜笙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舒莞看了他一眼,“容城有钱人的圈子就是那么大,声名远扬的就那几家。他们的子女都是送往国外接受最先进的教育,试问一个受过先进高等教育的女人,第一想到的难到不该是诉诸法律吗?”
“唯一能阻止她的,就是周围的家人了。看似光鲜浮华的背后,实则是最封建腐朽的思想。我想,这个女人在家中的地位一定不高,不仅是她,她的母亲亦如此,无力与整个家族对抗。
“我还想,这个女人或许已经结婚,但那是豪门之间的利益联姻,她的家族用她去攀附更高的权势,如此她无力与家族对抗,还要顾虑夫家颜面,更不可能报案。”
说中了,都中了,关于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在夫家的地位全说中了!
穆黎在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眼看着真相一点点靠拢,竟然是如此轻松、甚至迫不及待的释然。
杜笙又问:“可你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确定了受害者的身份,即便不分析她的诸多心理,嫌犯也交代是有钱人的小姐,可这还是没有说明为什么绑架、性-侵,最重要的,为什么嫌犯要自杀?”
“不管是死者还是嫌犯,都已经死了,很多线索断在了他们那,如果想继续往下查,只能从还活着的人身上。而这个人,就是受害者。”舒莞语气平稳,却有着不容否认的坚定。
谷文琛却说:“可我最担心的,是我们挖不出这个人,事情过了这么久,受害者也不见得会让我们把她的过往挖出来。”
舒莞摇头,“不见得。时间在走,局势会变,人心也会变。或许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诸多顾虑。其实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推测。”
“什么?”杜笙与谷文琛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个女人不报案,如果是自身原因,那么极有可能是她——”
“叩叩叩……”敲门声不识趣地响起,打断了舒莞的说话。
门推开,陆琳探进头来,讪讪地笑着,“抱歉,谷老师,我不是要打扰你们,只是……侯少来了。”
闻言,反映最强烈的是舒莞,她猛地从沙发里坐直身体,怔怔地望向门口。
看来陆琳之前的那些八卦并不是空穴来风,穆黎感觉得到,这个舒莞与侯奕关系不浅。
“侯少找舒老师。”陆琳小心翼翼地说。
舒莞旋即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办公室。
谷文琛没有阻拦。
杜笙则是一脸茫然。
而舒莞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只是中途回了个电话给谷文琛,告诉他下午都不会再回工作室。
舒莞的大胆推测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秘密还是没有揭开。
一直熬到下班,穆黎才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梨花溪。
也不知是今天的经历太过起伏还是什么,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累。
刚到达梨花溪,就见罗赫等在门口。
“太太,大少请您去书房一趟。”罗赫微微低头,恭敬地说道。
穆黎看向高大的别墅,沉寂而威严,忽然想起这里的建筑,大到别墅的设计,小到一草一木的种植,最早都是蔺瑾谦一手设计的。
看似平静冷清,实则暗潮汹涌。
这是不是恰恰反应了蔺瑾谦的内心?
吃斋念佛、深入简出的生活,看似与世无争、清心寡欲,实际上不过是浮在表面的东西,刻意来掩盖不可为外人所窥探的欲望?
穆黎跟着罗赫来到书房,罗赫通报了一声便退下了。
蔺瑾谦坐在轮椅里,和那晚无异,仍是专注地煮着茶,缓慢地转着小叶紫檀佛珠。
穆黎走到他附近,自动坐在榻榻米上。
刚一坐下,就听到蔺瑾谦低沉的嗓音传来,“险些被揭开的滋味,喜欢吗?”
穆黎怔了怔,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蔺瑾谦抬眸,幽深的眸子笼罩在一层晦涩光芒中,不能看清楚其中颜色,“在弄清楚当年的事情之前,先把你这个受害者揪出来,这种感觉喜欢吗?”
他知道!可他怎么会知道工作室里发生了什么?穆黎攥紧了手指,指尖深陷,丝丝疼痛传来,让她强制自己冷静。
“是你让舒莞来揭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