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从未想到有一天,她千万般努力隐藏的东西,居然会以最公开的方式暴露在公众面前。
一夜之间,各大主流媒体、网络平台以及知名的报刊期刊都刊登了那些被岁月深埋的秘密。无论是以豪门联姻失败作噱头,还是从刑侦角度重新翻开容城“荒野杀人案”的篇章,不可幸免的,她都被牵涉在内。
当那些丑陋的伤疤暴露在阳光之下,她却是出奇的平静,好似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接受,因为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十天半月,三年五载,这件事总会被淡忘。
而她,只需要一如既往地平淡生活就好,她不去举着块牌子公告天下她就是报道里的穆氏千金本人,就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妈妈。”蔺惜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推开了房门,探出个小脑袋糯糯地喊着。
穆黎合上笔记本,笑颜展开,冲小姑娘招了招手,“来,到妈妈身边来。”
蔺惜立刻小跑过来,乖巧地站在穆黎身旁,穆黎俯身把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情难自禁地紧紧拥住她。
“妈妈,你不觉得我重吗?这样抱着我,你不会觉得累吗?”小姑娘趴在她肩头问。
穆黎摇头,重不重她不关心,累不累也无所谓,她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总得抓住一些东西,让内心有所寄托,才不至于轻易就被打败。
而怀里的小姑娘,就是她需要抓紧的其中之一,是否是她亲生已经不重要,反正这一辈子她已无缘小孩,不如就抱住这一个,把力所能及的最好都给她。
“妈妈,你知道爸爸去哪儿了吗?”蔺惜又是问,早餐的时候,罗赫来了一趟,蔺瑾谦就放下还没吃完的早餐匆匆离开了,“罗赫叔叔给爸爸看了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小惜不用担心。”
“可是我明明看到爸爸很着急,他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就连我生病都没有过。”蔺惜糯糯地说,提起这一点语气里还有些小失望,好似在埋怨蔺瑾谦对她重视程度还不如工作。
穆黎却被这小小的不悦逗笑,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你生病的时候,如果爸爸就顾着着急了,还怎么照顾你不是?”
蔺惜皱着小小的眉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来,我们去画画,好吗?”
“好的!”
……
青峦山一早就变得乌烟瘴气,老太爷一看到那些报道勃然大怒,才吩咐了蔺忠英联系梨花溪,那边就打来电话,说蔺瑾谦稍后就到。
随后老太爷又想把在公司的那些人召集过来,但转念一想已作罢,梨花溪的事情插手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还多出麻烦。
四十分钟后,蔺瑾谦在罗赫的陪同下赶至青峦山,这方老太爷安排了蔺忠英楼下迎接,领着蔺瑾谦到达书房。
出院没多久,老太爷的气色不如入院前好,此番又出了这样的岔子,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疲累。
“你说吧,我想听听你对今后的安排。”当着蔺忠英和罗赫的面,老太爷倦倦开口,这两人都是彼此的心腹,没必要谴退。
然而蔺瑾谦却是说道:“我只想知道,是谁散露出去的风声?”
“去追究是谁散露出去的还有什么用?”老太爷凝声低喊,面色沉重,“如今公众都知道穆家女儿嫁到了我们蔺家,做了你的太太,还经历那种事情,查出是谁散播的,能让时间倒流?”
老太爷一生如此,凡事只看结果,即便是不幸意外发生,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也不是去追究问责,而是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尽最大可能地弥补。
蔺瑾谦何尝不是如此,但对待此事,他更在乎的是幕后那只手,“爷爷,这件事情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细策划,摆明了针对蔺家,如果不弄清楚是谁,往后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难道您愿意看到蔺家的丑闻一件一件地暴露出来?”
音落,本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太爷陡然睁眼,已然苍老的瞳孔有愠怒投射而出,在愠怒的背后,分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书房内气氛忽然就变得剑拔弩张,蔺瑾谦不曾畏惧退缩,直视着老太爷灼灼的怒眼,两位心腹均是垂眸不语,这一刻的存在犹如空气。
一声沉沉呼吸自老太爷鼻腔发出,眸中的怒光弱了些许,他说道:“是谁做的,我会去查,你不必担心!我比你更在乎蔺家的声誉!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暴露,要怎么做你得给我个准确答复!”
“那就要看是谁散播出去的!”蔺瑾谦冷声回答。
老太爷眉头又紧紧皱起,“和谁散播的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你的决定,和穆家的女儿该散就散!离婚协议我早就帮你拟好了,你带回去,让她签了,自此互不相干!”
“阿忠!”老爷子呼唤蔺忠英,“你去把离婚协议拿来!这件事一拖再拖,如果早点解决,也不必这么被动,今天必须得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老太爷心意已决,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蔺忠英取来了离婚协议,交付给罗赫。
罗赫正要收下,蔺瑾谦却忽然抬手,示意他将离婚协议交给他。
那份协议确实是早早拟好的,甲乙双方下的日期都已经填好,那是五年前的时间,恰好就是穆黎意外分娩后的日期。
倒是煞费苦心。
然而蔺瑾谦却陡然出手,将那份协议撕成了两半。
老太爷听闻“撕拉”的声响,怒火瞬间窜到头顶,提起拐杖就往蔺瑾谦挥过去,径直打在了他置于轮椅的双腿!
那“咚”的一声巨响,几是振聋发聩,罗赫倾身要上前又及时止住,只垂在两侧的手掌默默握紧。
接着老太爷愤怒地吼道:“你到底要为那个女人忤逆到什么时候才满意?一次又一次!已经害得你没了双腿,还不够吗?你真要连着身家性命搭进去才甘心?”
老太爷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吼出,因为动怒气息急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已然气到极点。
然而蔺瑾谦却是面不改色,静坐在轮椅里无所动,只是劝道:“爷爷,不要动怒,您身体要紧。”
蔺忠英也在一旁劝慰,“是啊,老先生,您的身体要紧,千万不能再生气了。”
老太爷虽不似刚才气愤,怒火却还在中烧,他态度已经表明,不愿再有过多话语,冷声说道:“你回去吧!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离婚协议稍后我还会送到梨花溪!阿忠,送大少走!”
“不必了。”蔺瑾谦拒绝出声,“罗赫,我们走。”
“是,大少。”罗赫上前,推动轮椅。
后方老太爷的命令又传来,“罗赫,你作为大少的左膀右臂,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应该理智地提醒他!不要辜负蔺家对你的栽培!”
罗赫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给老太爷举了个躬,“多谢老太爷提醒,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大少最好。”
……
出了梨花溪,车子缓慢地在蜿蜒上路中行驶。
蔺瑾谦安坐在后座,面色一贯淡然,然而眉宇间笼罩着无法忽略的愁雾,佛珠仍然缠在他的手腕,他的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佛珠就恰好碰触到膝盖。
那是刚刚被拐杖挥打的地方。
“一会儿去药店买支药膏。”蔺瑾谦忽而开口,声色略有疲惫。
“是。”罗赫低声应道,接着又听到蔺瑾谦吩咐,“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布置的这一切!”
罗赫再度应声,思忖之间,迟疑问道:“大少,会是四少吗?”
“不是他。”蔺瑾谦异常笃定,思路清晰地分析给罗赫听,“四少父子巴不得我和穆黎离婚,如果想要这么做,也不用大费周章把穆黎绑去关那么多天。”
“可那些事情一旦爆出,老太爷必然要逼着你和太太离婚,如果不同意,或许就要动用宗亲的力量!”罗赫忧心忡忡,今日那一杖挥过来,力道之大,他恨不能替大少挡去!
蔺瑾谦垂眸不语,藏在他眼底的暗涌不得而见,但只从他垂放在膝盖的手轻颤动作,就可以判断此刻他必然心潮澎湃。
一旦动用宗亲力量,何止可怕能够形容?到了那时,要么顺从老太爷的意思和穆黎离婚,要么接受宗亲审判,交出与蔺家相关的一切,自愿被逐出家族!
“大少……”这样的蔺瑾谦让罗赫担忧,他似乎看到了八年前的蔺瑾谦,那时他经历车祸,昏睡多日终于醒来,却被宣判此生再无站立的可能。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低垂着眼,沉默不语,唯有浑身线条轻颤不止,是颓然的接受,亦是不甘的隐忍。
车厢内安静得诡异,车子缓慢行驶着,只有窗外窸窣风声作响,罗赫一边小心开车,一边不住地往后视镜里看。
可蔺瑾谦不曾动弹半分,就那么笔直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沉淡漠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是那一句:“号角已经吹响了。”
罗赫心鼓一颤,仿佛真的听见从那遥远的山脉飘来了响亮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