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和穆家有关的咨询档案消失不见,是你让人找了交给检方,谷老师就是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才毅然决然地从拜谷离开,因为那违背了他作为一个心理医师的准则。”
舒莞吞下了这几日哽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面无表情地诉说着那些足以令她爆炸的真相。
而这些真相,她连自欺欺人的办法都没有,因为那是杜笙把确凿证据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无从反驳,更无从自我麻木。
“是你帮着蔺瑾谦在最后一刻,落实了穆家的罪责,你用那些穆家人来做咨询时被催眠后的反应,来换取穆家再无翻身机会的可能。”
“你这么做,是要帮助与你堪比手足的蔺瑾谦,而他这么做,何止是为了他的妻子出气?而是从穆家开始,他就一步步设下棋局,到蔺荀泰、甚至蔺家老太爷,他要所有害过他的人偿还!”
“他的手段何其高明,制造了一个家族与家族、家族内部之间争斗的假象,让外界怀疑不到他头上,怪罪不到他头上,却能一个一个地瓦解他早已树立好的目标!”
“你是在帮一个魔鬼,你知不知道?”舒莞近乎声嘶力竭地呼喊,眼泪充斥着她的双眼,就快要掉落下来。
这一回,是侯奕面无表情地面对舒莞的呼喊,良久,他都岿然不动,放在腿上的笔记本屏幕亮度已一点点变暗,围绕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也一点点紧绷。
沉默往往代表了默认——舒莞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侯奕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承认,承认蔺瑾谦的做法高明,承认他的手段阴狠,也承认他是魔鬼,但他非但不阻止,还在暗地里一再地帮助他!
舒莞扬起头,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从事心理咨询和治疗这一行业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够从内心深处挖掘零散、残留的善良和正义,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颠倒是非黑白更可怕的?
没有,根本就没有!
当一个人善恶不辨,是非不分,还能称之为人吗?恐怕就连花草动物都不如!
可偏偏,她所选择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怎么对待自己都没有想过要退让要调头的男人,在做着与她愿景完全相悖的事情。
舒莞无法接受,更别提消化这样残酷的真相。
“下一个是谁?”她声音近乎破裂地问,眼泪站在睫毛上摇摇欲坠,“是不是蔺易胜母子?”
侯奕依旧不答。
舒莞无声地笑了,“当年的那些事情,参与的不仅仅是穆家、蔺荀泰,还有蔺家的六房,也就是现在蔺家掌权者,蔺易胜母子。”
“我没有跟你说过,蔺荀泰死前有一段录音落在了警方的手里,那是他在一个私人会所,和其他有钱人讲述蔺家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说,寰宇机密的泄露是他做的,他不想让蔺瑾谦和蔺易胜任何一方获胜,就从梨花溪偷走了图纸,故意泄露出去。仔细想一想,他偷走的那个时候,蔺瑾谦大概就知道了吧?”
“可他没有阻止,而是默许了蔺荀泰的举动,他根本就是想借蔺荀泰的手把这个机密泄露出去,因为他要蔺家不安宁,他要给蔺易胜制造麻烦,然他无法坐上掌权者的位子。”
“还有八年前,在那一场险些夺去他生命车祸的背后,还有更令人骇然的黑暗,那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女孩因为他被人绑架轮-奸,他可以去死,却不能容忍他在意的人因他受到迫害!”
“种种这些,早在他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可他就算是蔺家大少,仅凭一己之力,无法与蔺家抗衡。所以他隐居梨花溪,蛰伏八年之久,他吃斋念佛,广结佛缘,到底是为什么,恐怕只有他最清楚。”
灯光之下,舒莞的眼睛格外通透,她像看穿了世界的所有丑恶,通透到近乎苍然。
侯奕忽然站了起来,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等于是认下了舒莞所说的一切,然此刻,他却是正义凛然地看着舒莞,对她说道:“你之所以这么在乎,不就是因为穆黎吗?那我告诉你——”
“就算蔺瑾谦是魔鬼,但他对穆黎,从来都是真心!”
舒莞却是不信,她迎着他愠怒的目光,冷冷笑问:“真的是这样吗?”
那含笑却寒冷的目光令侯奕忽然不能言语,他从未见过舒莞这样的眼神。
“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打算欺瞒我到什么时候?”舒莞凄声反问,“别的都可以不说,但那份报告呢?你动用关系,让医院换了检测报告,就是以防我去拿了会知道真相!”
“侯奕!你没有孩子,你不会知道一个孩子对于父母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更不知道对于一个曾经有过却失去孩子的女性而言,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在世上,她会有多幸福——”
舒莞的质问没有问完,侯奕忽然伸手一把握住舒莞的胳膊,拉着她身子前倾,直直靠倒在他的怀里,而他的唇在这一刻不容抗拒地强势落下,封锁住了那些来不及道出的秘密。
……
蔺家老太爷的在死后第三天火化。
佛言有云,七七四九,人一旦去了,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之内都不宜碰其身体,只因这四十九个小时之内,是逝者极为痛苦的时期。
因此,火化的事情才放在了第三天,出殡仪式定在了第五天,要赶在头七之前将老太爷安置好。
蔺家的这些时间行程外界都是知晓的,刻意传播出去,是要让除了一定会到场的政商界泰斗人物,还有容城的人知道,那一天是全城哀悼的日子。
没有蔺家,就没有寰宇,就没有容城的今天。
这一决定是蔺易胜走出的,昏睡了一天之后,他就醒了过来,或许是经历了重大变故,他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
最为明显的,就是他忽然变得凌厉的行事作风,甚至不听从夏楠的建议,不顾及宗亲的看法,拒绝蔺瑾谦参与到火化和出殡的仪式当中。
他的理由只有一个,简单又直接——就算蔺瑾谦最后没有签字,他也是老太爷生前决定要逐出蔺家的人!
更甚者,他当众对蔺家宗亲中最为年长的老者出言不逊——你如果觉得我这个当家人的话不作数,那就去扶持早已被逐出蔺家的不肖子孙蔺瑾谦!
……
相关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梨花溪,蔺瑾谦却不为所动,青峦山的乌云没有飘到梨花溪,但蔺瑾谦决心已下,老太爷的出殡仪式,他是一定会出席。
穆黎则是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蔺瑾谦,很多他不让她知道的事情,冥冥之中,她都能有所感触,可她抓不到切实的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直觉罢了。
好比蔺荀泰的死,发生在又一个暴雨的夜晚;
还有这一次老太爷的不治身亡,好几次,穆黎都从睡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的是病房里救命的警鸣。
以及蔺瑾谦最后那一句淡然的话。
春末了,花就该谢了吗?
尽管疑问重重,穆黎仍旧是不问,她下过决心,再也不问,就算是黑暗,也一条道路走到底。
要说这一段混乱的时光,过的最开心的要数蔺惜了,因为她的心愿总算达成——让花生成功地当上了妈妈。
从饲养花生开始,蔺惜就有这个愿望,但蔺瑾谦始终都是拒绝的,这个春夏交替的时节,他首肯了,让秦燕帮忙照看着,才让花生当上了妈妈。
蔺惜只以为是因为穆黎回来的原因,蔺瑾谦心情变好,所以才准确,却不知背后用意。
书房里,罗赫汇报着最近青峦山和寰宇的情况,总体来说都不乐观,蔺家形聚,实则神已散。
蔺瑾谦听了,却不曾感到一丝喜悦。
罗赫又说起了蔺忠英的事情,“警局那边释放了他之后,就没有再多的动静,这几天他都在青峦山,忙着老太爷的后事。”
“放他出来的具体原因,查清了吗?”蔺瑾谦问。
罗赫摇头,“警方那边嘴巴紧,下了功夫,也没查到。不过据我推测,许是因为老太爷的离世严重打击了他,他这才交代出一些事实。”
“他是老太爷的心腹,打击是少不了的,可绝对也不会就此作罢。”蔺瑾谦冷静地分析,他几乎已经预料到了未来,“这段时间多注意一些,我担心蔺家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以后,警方的举动会随之而来。”
“大少,您的意思——”难道蔺忠英在坦诚一些的时候,也拖了梨花溪下水?罗赫的话没有来得及问出,已经被蔺瑾谦打断——
“小惜最近怎么样?”
罗赫忙答,“自从确定了花生当上了妈妈,小小姐每天都很开心。”
蔺瑾谦满意地点头,她开心就好,“阿黎呢?”
“太太也好,她很平静,每天陪着小小姐,教小小姐学英文读书。”
蔺瑾谦没再追问,眼底浮现了一抹心满意足。
“大少,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满足小小姐的请求呢?”罗赫不不解地问。
蔺瑾谦定了定神,旋即走到窗前,遥望着后山说道:“后市难料,怕再没有机会。”
“大少!”
“我终将堕入地狱,她们母女应该过得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