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失神地注视着紧闭的房门,眼前浮现的却是前一刹那,蔺易胜凝视她的双眸。
那是幽黑的,如暗夜中明亮星辰的眼眸。
十一年前,她便是被这样一双眼眸所吸引,不顾一切地投入全副身心,这些年来,她不敢想起,但不代表她已忘却。
可现实已硬生生在他们之间拉开了无法逾越的鸿沟,活了二十六年,再没有任何时刻比此时更清醒,不管将来何去何从,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她终将要孤苦到老,而他应该有自己的未来。
“说罢,昨天半夜你去哪儿了?”正是出神时,后方响起低沉的嗓音。
穆黎垂眸,余光瞥见放在榻榻米上的荷包,平静地说:“哪儿都没有去。”
“跟我说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穆黎,昨晚你就躺在我旁边,你有没有起来过,我还不清楚吗?”蔺瑾谦嗓音提高了些,昭示着他对被欺骗的不悦。
“我劝你最好据实已告,或许还有解救的办法。”
穆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个荷包,心中思绪万千,她站直了腰,抬眼看向琳琅满目的书籍。
她该告诉蔺瑾谦吗?告诉了他,他会帮助她还是置之不顾?
许久,她轻启唇瓣,说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
蔺易胜下得楼来,穿过前厅时,听到一侧餐厅传来小女孩儿“咯咯”如银铃般地笑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被人绑架,囚禁了大半年,后来是你大哥找到她的。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她一直待在梨花溪养胎,你大哥不让任何人见她,只是后来,意外早产,生下了一个死婴。”
……
母亲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带他回顾穆黎曾经经历的噩梦。
不管过了多久,他都无法想象,天真如她,在那段被囚禁的暗黑日子里,是怎么度过一个又一个绝望的黑夜的?
念及此,书房中发生的不愉快渐渐散去。
他不该怪阿黎善变,他没有立场去责怪她任何。
“罗叔叔,那是不是我能和妈妈穿一样的衣服去幼儿园参加活动呀?”蔺惜激动的声音再度传来,满满的都是期待的欢喜。
蔺易胜被那欢快吸引,不自觉地向餐厅走去。
“当然了,下一次幼儿园有活动的时候,跟爸爸说一下就可以。”罗赫安抚道。
“哇哇哇,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要和妈妈一起去!”
蔺惜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坐在椅子上,小身子刚够到餐桌的边沿,露出个脑袋,却是眉飞色舞地挥舞着粉色的荷包。
那只荷包,与他刚放在书房的一模一样。
一瞬的迟疑后,蔺易胜举步向蔺惜走过去,他决定不再纠结于荷包归属的问题,况且,穆黎与人命无关,这才是他最期待的,不是吗?
“六叔叔。”蔺惜一看到蔺易胜,收起了挥舞的小手,乖巧地唤道。
蔺易胜微笑,如春日暖阳,他来到蔺惜身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小惜吃什么好吃的呢?”
“我喝鱼汤呢,六叔叔,阿姨专门加了牛奶煮鱼汤,可鲜可鲜了,六叔叔,你要喝一口吗?”蔺惜说着,端起自己的碗,勺子就往碗里舀汤,送到蔺易胜嘴边。
这孩子着实惹人疼的很,蔺易胜被她的举动逗得心里暖烘烘的,先前的不愉快彻底消散。
他又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眉眼含着由衷的笑意,耐心地说道:“六叔叔还有事儿,不喝了,改天六叔叔再来喝。”
蔺惜听话地点点头,把碗放下,“六叔叔你现在就要走吗?”
“现在就走,六叔叔改天再来。”
蔺惜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蔺易胜跟前,仰着头一本正经地说:“六叔叔,你现在是要回爷爷那儿,还是要去上班啊?”
蔺易胜蹲下身,与小姑娘平齐,“六叔叔要去爷爷那儿,小惜是要和六叔叔一起去吗?”
蔺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妈妈回来了,我要在家和妈妈在一起。六叔叔,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蔺惜抓起放在凳子上的荷包,递到蔺易胜面前,“你帮我把这个小包包拿到主宅,送给一个姐姐,好不好?”
蔺易胜微愕,注视着粉色荷包的目光疑惑不解。
“我上次去爷爷那里,有个姐姐说很喜欢我裙子上的这个荷包,我答应送给她的,但是后来不知道弄哪儿去了,现在才找到呢。”
送荷包……听着蔺惜甜甜糯糯的声音,蔺易胜更加糊涂了,他自问这些年在家族与商场中的磨炼,使得他不再似年少时那般迟钝,怎么今儿就听不懂了?
“六叔叔,你帮我给那个姐姐,好吗?”
蔺易胜迟疑着接过了荷包,问道:“要给哪个姐姐?”
“嗯……”蔺惜面露难色,粉嘟嘟的小嘴瘪起来,冥思苦想片刻,终于想了起来,“那个姐姐啊,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她额头上有一道疤痕,就在……就在……左边这里。”
蔺惜指着自己额头的左上角,稚嫩的小手指用力地比划着。
蔺易胜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额头左上角有疤痕?那不正是死在后山上的女佣吗?
“六叔叔?”
“诶。”蔺易胜回神,收起所有疑惑,笑道,“放心吧,六叔叔会帮你送过去的。”
“谢谢六叔叔,你真好!”小姑娘不仅嘴巴甜,动作也很暖心,道了谢还不忘给蔺易胜一个拥抱,讨好人的功夫实在厉害。
蔺易胜拍了拍她小小的背,没做过多逗留,快速离开了梨花溪。
罗赫一路送着他到了临时停车场,目送他的车子驶远,这才折回了别墅。
书房内,穆黎坐在榻榻米上,看着窗外发呆。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蔺瑾谦依然是一副冷漠不相信的态度,她也不想再费口舌。
面对没有信任感的人,说再多都是枉然。
正是沉默时,听得蔺瑾谦淡淡地说道:“你最好祈祷荷包送回来了,这件事与你就此了结,否则,你不肯对我说实话,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你。”
“我说的就是实话。”穆黎面不改色地说。
蔺瑾谦淡淡一笑,“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隐瞒?”
“我只是不想无端牵涉进去,我承担不起。”
“是承担不起被牵涉入案的后果,还是承担不起与他人合谋害人的罪名?”
穆黎愕住,脸色刷白,在他眼中她竟如此不堪?罢了,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是她奢望太多。
沉了口气,她淡然地说:“我没有杀人,也不知道她是被谁杀的。我只是睡不着,想要四处散散心,然后就撞见了那一幕。”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要跑回来,去浴室里把鞋上的泥土都洗干净,为什么要伪装?”蔺瑾谦咄咄逼问,黑眸坚定,仿佛认定了她与杀人脱不了关系。
“我要是出声了,你蔺家的人会愿意见到我吗?”穆黎身子微颤,握紧了双拳,悲怆地问出口。
不会,不仅不愿意见到她,甚至还会借此机会将她扫地出门,腾出长房媳妇的位子给凌姝。
她不能赌,因为她输不起。
蔺瑾谦沉沉呼出了一口气,却是难得地笑道:“六年不见,你确实令人惊讶。虽然仍是你父亲获取利益的棋子,却能思虑周全,忍辱负重。”
“昨天给爷爷祝寿,我还以为你会沉不住气,为了保住这蔺太太的身份,到宴席上露脸。”
“这六年时间没白费。”
穆黎侧目,她听得懂蔺瑾谦这番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说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莽撞冒失的女孩儿,变得不仅沉得住气,就连说谎都面不改色。
改变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她学习这么多年的心理学,最忌讳的便是自欺欺人。
“人都是会变的,蔺先生,你也不例外。六年不见,我以为您对我的厌恶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想到你不仅答应让我留在梨花溪,还能带我去主宅。”
“六年前我嫁入蔺家都不曾去过主宅拜访,六年后我声名狼藉,不被家族接受,你却带我过去了。”
恰好就撞见了这一出惨案。
蔺瑾谦转着小叶紫檀佛珠,不喜不悲,整个人就好像得道升仙了一样,只是用一贯冷淡的语气说道:“在你我正式离婚之前,你都还是长房媳妇,我带你去祝寿,是你应尽的责任。”
仅仅如此吗?穆黎不信,一股异常强烈的预感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克制着身体里翻腾的不安和无措,静了几秒,再次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
自从得知当年是蔺瑾谦选择了她,这个问题就时不时地冒出来。
是她漂亮吗?穆黎有自知之明,深知她这样的面孔顶多就算得上清秀,谈不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是她知书达理、能担任得了蔺家长房媳妇吗?这个问题不攻自破,若是她挑得了大梁,何以现在还有凌姝的出现?
既然都不是,那究竟是为什么?
蔺瑾谦对此置若罔闻,沉思片刻后,不答反问道:“你现在为什么会留在梨花溪?”
“为了完成我母亲的遗愿,为了弄清楚当年的真相。”穆黎答得没有半丝疑惑。
“既然如此,那就努力吧,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该你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又是这样!穆黎心中压着一股火,却不能释放出来,灼得她五脏俱疼。
她还想再问,却见蔺瑾谦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份文件,“既然要完成你的两个目标,就拿出些诚意来吧。”
“什么意思?”
“这是一份竞标书,你看不懂没关系,知道要做什么即可。”
蔺瑾谦要她帮忙做事儿了?穆黎疑惑地起身,上前把竞标书接在手中,挡眼一看,就瞧见封面印了一个logo,下方写有“科梁”二字。
她对容城各大家族都不甚了解,更别说商场上的大小事务了。
“科梁”是什么,她从未听说过。
“你要我做什么?”穆黎问。
蔺瑾谦转着佛珠,低声说明:“在你失去价值之前,先帮我完成一件事儿。”
穆黎脸色难堪,不掩愤怒地直视蔺瑾谦淡漠的脸。
只见他不怒反笑,心情似乎不错得很,“荷包的事情一旦查到你头上,我想你也就没什么价值了,在这儿之前,如果你帮到了我,我心情一好,就帮你完成目标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