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蔺瑾谦便差人把庭院的桌椅收拾出来,他又捧了先前没看完的佛经,处在早已凋落的榕树下翻看。
手边,不出意外的,是一壶清茶。
罗赫站在正厅内的落地窗前,眉宇紧锁,局势已是剑拔弩张,大少却能作无事人般,闲情逸致地研习佛经,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罗特助。”有家佣靠近,手里捧了一个电话,“是侯少,他找大少有事儿。”
罗特接下电话,来到蔺瑾谦跟前,不得不出声打断,“大少,侯少找您。”
蔺瑾谦放下佛经,不疾不徐地接了过来,视线却未从那繁复难懂的字面上移开,“什么事儿?”
罗赫退了开来,他有些不解,侯少找大少素来都是亲自登门,数年来电话联系,且还是打到梨花溪来的,倒是头一次。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破了例。
“你说什么?”
尚未退出庭院,后方传来蔺瑾谦惊诧一问,那低沉的声音不似往常漠然,仿佛是激起了千万层浪。
蔺瑾谦眸色暗沉,似有浓墨在暗处涌动,他眉宇紧锁,握着电话的手背青筋迸出!
在他的耳边,是侯奕用惊叹的声音问道:“你太太难道不在梨花溪?这就奇怪了,她也没去拜谷啊!不过我倒是听说了,昨天她也迟到,据说是回了一趟穆家,不知取了什么东西,你不然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瑾谦警惕的神情适才舒缓了一些,他想起昨天穆黎亦是迟到,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便道:“我知道了。”
接着就要挂断,侯奕又是喊道:“刚才不是很急吗?怎么这一会儿又淡定了?”
“她不会有事。”蔺瑾谦肯定得异常。
侯奕笑道:“是你不希望她有事吧?别说我没提醒你,如今穆家的处境可是人人喊打,作为穆德忠的女儿,你觉得她能独善其身?”
“穆德忠目前虽然还没有透露这个女儿的存在,但你能保证他最后不会拉她下水?”侯奕连连发问,“我劝你最好还是把她留在梨花溪,哪儿都不要去,更不要出现在穆家附近!”
侯奕本是一番好言相劝,却发现彼端没有回应,接着他拿起手机一看,不知何时已被挂断,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蔺瑾谦,我为你老婆着想,你却挂我电话?!
然而梨花溪这边,蔺瑾谦却已在收线后命家佣收拾庭院,和罗赫一道快速地回书房商议。
侯奕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就算不是被穆家拖下水,只怕青峦山那边也不容易对付。
昨晚老太爷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如果他还想做蔺家的子孙,只有一个选择——送穆黎离开,不管多远,永远都不再让她回来!
他未答应,是否就能阻碍青峦山的动作?
“先让李哲去拜谷,看看她是否已经到了!”尚未进入书房时,蔺瑾谦就已开始部署。
……
“夫人您好,六少在开会,还请您稍等。”秘书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尽职地将夏楠拦在了蔺易胜办公室门前。
夏楠瞧着她低埋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就知道是在说谎,她不出声,一个眼色递过去,跟随她而来的助理已推开了蔺易胜的秘书,她得以顺畅进入。
果不其然,蔺易胜根本不是在开会,他正站在窗前,不知思考着什么,就连她这个母亲到来都不曾转身相迎。
夏楠忍下不满,从包里取出庙里算来的好日子,放在他办公桌上,冷声道:“这是我为你求来的良辰吉日,你现在就给陶家打去电话,告诉他们。”
蔺易胜仿佛不曾听见,笔挺地站着,没有回应。
夏楠微微眯眼,再度压下火气,提高了声音道:“胜,该是你打去电话,表明我蔺家的意思,以为昨晚你的冒失弥补!”
回应她的仍是一室的静默。
夏楠快步走到蔺易胜跟前,握住他胳膊将他扳过来面对自己,但见他一副冷漠神色,寒若冰霜,顿时心头怒火四射,指着他责备道:“你当真是要将我气死才甘心,是吗?”
蔺瑾谦垂眸不语,又转过身子望着大楼外的画面。
夏楠眉头紧蹙,细细的秀眉几乎要拧在了一起,“说了多少遍了,她已经是你的大嫂!且不说他们不离婚,就算离了,你们也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仿佛是提到了那人,蔺易胜终于出了声,“离开容城,不可能就能成为可能!”
夏楠却被气得倒吸凉气,未曾想到蔺易胜说出这样的话,她额头青筋突冒,气息起伏,“你要为了她,放弃蔺家继承人的身份?”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成为继承人!”
“胡闹!简直是胡闹!”夏楠陡然怒声喝骂,高跟鞋上她笔直的双腿都不禁轻颤,“不成为继承人,你会有今天的一切吗?”
“不会!”蔺易胜果断回答,没有半分迟疑,也没有半分虚假。
“既然知道没有,还说什么不做继承人?!”
“就算不做继承人,我从前也没有差到哪儿去!”蔺易胜再度出声,这一句却仿佛挖了夏楠的心,让她瞬间不能呼吸!
她是真真没有想到,蔺易胜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瞬间呼吸不畅,再缓过来时,多年不曾流泪的双眼已无比通红。
沉静了几秒,蔺易胜仿佛也意识到言辞过激,又看见夏楠神色哀伤,便又服软了下来,主动握住夏楠的手,扶着她坐进椅子里,而他则是蹲下,在她腿边仰望着她伤心的模样。
“母亲,你就真的想看着我成为继承人,却终日闷闷不乐吗?”蔺易胜柔软了声音问道,“难道你不会怀念,当初在者荷小镇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的样子吗?”
夏楠又怎么会不怀念?那是她见过她的儿子笑容最多的一段时光,沉默不语着,她别开了脸,不与他正视。
“妈妈,”蔺易胜牵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我知道,你为了我-操劳多年,可这一切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终日为公事奔波劳力,就连想陪伴你的时间都没有。”
“妈妈,如果有人想要这个位子,让他拿去就好了,我不做继承人,一样是蔺家六少,一样有人尊重,一样能够为蔺氏寰宇尽我一份力。”
夏楠在蔺易胜柔声的诉说中落下泪来,她来不及擦,也不想去擦,可蔺易胜已为她擦拭干净,她却是伤心,又有些欣慰,还更是痛苦,取与舍究竟是舍更难,可怜她的儿子这些年从未学会取,只懂得舍。
“你怎么就这样天真!”夏楠重重叹气,声音轻颤哽咽,“不做继承人,你以为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宁地过日子?如今是你爷爷还在,一旦他老人家百年,那些在底下涌动的暗潮就要浮出水面,你以为你不是继承人,还能是六少?”
“豪门争斗,从来都是最无情的。”夏楠反手覆在蔺易胜的手背上,泛红的双眼还盈着泪水,“古有帝王之家,现金有豪门世家,身在其中身不由己,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母亲——”
夏楠抬手,制止他的呼喊,哀痛的眸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胜,不是母亲要逼你,而是局势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你的四哥蠢蠢欲动,这一次的竞标案就能看出。”
“还有你的大哥,虽然说从蔺家退了出去,可他从未真正退出!他和你四哥连成一线,就是要对付你,把你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推下去!”
“如今是你爷爷还健在,他们还能有所顾忌,但明里暗里也使了太多绊子,好在我们都过来了!但是,眼下,这一招才是最狠毒的!”
“他们抓住你的心软,先是对穆家出手,把穆黎推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就是料定你不会坐视不管,而偏偏你和陶家联姻在即,倘若你真向穆黎伸出了手,陶家如何想?”
这些混乱的局势,夏楠看得清楚,蔺易胜又怎么会不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是因为虎山之中有更珍贵的人。
蔺易胜没有出声,似在默然思考,又似在迟疑。
夏楠只觉脑袋昏沉,她摆了摆手,推开蔺易胜起身,走之前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良辰吉日,说道:“和陶家的联姻是势在必行!其他的,你就别想了,做好准备成为唯一继承人!”
蔺易胜半蹲在空空的椅子前,半晌都没有回神,直到抽屉里手机震动发出声响,他才缓慢起身。
不意瞥到那张喜气洋洋红色的纸,看见其中写满的文字,他心绪不宁,抽屉里手机再度震动,他敛起视线,取出一看,顿时脸色骤变!
……
梨花溪这边,派去拜谷查看究竟的李哲终于拉了电话,却是焦急不安地说道:“罗特助,太太没有到拜谷工作室来!”
“去穆家看看!”罗赫立刻吩咐,收了线,他却不敢到书房汇报最新进展。
这四十分钟里,却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地步,后来又联系了警方和检方,确认穆黎并未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