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手,越过她的肩头,轻放在穆黎的后背。
这画面让罗赫不禁想起这五年来,每一次大少哄睡了小小姐留守在床畔时,也是这样一手越过小小姐的身子,搭放在她细嫩的胳膊上,俨然是保护的姿势。
还有大少的睡容,竟也是出奇的平静,就连八年前一切尚未改变,大少还是蔺家继承人时,也不曾见过他有如此平静安稳的睡容。
那一刻,罗赫再深刻不过地意识到,穆黎对于蔺瑾谦的重要性,彻底地明白为什么当年他坚持将她送去英国不闻不问。
他想起蔺家长房少爷,也就是蔺瑾谦的父亲去世的那时,葬礼过后,蔺瑾谦站在墓前迟迟不走,天空下起了细雨,淋湿了他的衣服。
雨丝中,他只说了一句话:所有的离别都是短暂的,再次相逢,就是永久的陪伴。
那时罗赫只以为世人都逃不过死亡,终有一天要在天堂相见,却不曾想到这句话也适用于活人身上。
可是……沉思中,罗赫猛然想起什么,顿时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望向那头安睡的两人——等待他们的,真的会是永久的陪伴吗?
“罗特助,您怎么不进去?”后方突然响起的女声问候,惊得罗赫不住哆嗦,端在手中的方糕险些落地。
他稳住,忙不迭看向蔺瑾谦,见他已醒来,却是紧凝着穆黎的睡容,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被惊醒。
罗赫摆了摆手,谴退了那位家佣,举步走进房间,把小方糕放置在桌上。
这时,蔺瑾谦已然从床上下来,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向门口走去,从罗赫身边经过时,他低声说道:“上来个女佣,一会儿她就醒了,照顾她换洗。”
“是。”
……
手机闹铃在七点钟准时响起,穆黎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摸索着伸向床头,只触到空空一片。
“太太,您醒了?”突然传来的问候,惊得她猛然睁眼,见昨晚送粥来的那个家佣就站在床尾,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我已经给您放好了洗澡水,您可以去洗漱了。”家佣又笑着说。
这样的画面从未出现过,不,有过寥寥几次,穆黎记起在她刚嫁到梨花溪的时候,蔺瑾谦也安排家佣这样伺候她,但是她不习惯,没过几天就提出了拒绝。
不想多年后的这天,竟然历史重演。
穆黎没有拒绝,她下了床,径直走进浴室,只是她脑子无比清醒,周一工作日,她需要去拜谷上班,更何况杜笙会在那里告诉她和秋明去向有关的信息。
因此面对放满的一池温水,她也没有踏入,冲了个淋浴,快速地把自己首饰好,她就出了浴室,准备去拜谷。
哪知浴室门一开,迎面就看见一道白色身影立在桌前。
是蔺瑾谦,别墅里暖气足,他只穿了一件米色羊毛衫和亚麻色休闲裤,这样的打扮令人顿觉耳目一新,在穆黎的印象中,五年前他是黑色打扮,五年后是佛珠不离手,不沾人间烟火。
面对突然出现的房间里的男人,穆黎有些不知所措,她把换下的衣服放在箩筐里,从衣柜里取出大衣,迟疑着不得不走到他所在的地方,因为她的包放在那儿。
蔺瑾谦早就听闻她的动静,他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向自己走过来,那颗平静的心忽然就加速地跳动起来。
“阿黎……”他低唤出声,手已落在了盛装着小方糕的容器上。
穆黎却被这一声呼唤弄得怔怔然,她注意到了这一声轻唤中的几分不合常理的柔和,没听到他的下文,就见他的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容器,顿时阵阵热气升腾而起,一股记忆中的淡淡清香扑鼻而来。
那是属于米的香味,和黑糖的醇香一起传过来。
“小方糕?”须臾间,她不无惊喜地低喊而出。
蔺瑾谦微微弯了弯唇,“是小方糕,紫米的。”
“你怎么会有?”她迫不及待地上前,像一个看见玩具的孩子,确认是小方糕而非她嗅觉出错,立时喜笑颜开。
这一幕蔺瑾谦都看在眼里,却只是说道:“吃了早餐再去拜谷,我会让人送你去,不着急。”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而入,那是罗赫,“大少,已经安排好了,等太太用过早餐,阿哲会送她去拜谷。”
蔺瑾谦颔首,又对穆黎说:“你慢慢吃,这边是粥,就着一起。”
穆黎抬眼望向蔺瑾谦,他神色是淡漠的,眼底还有浅浅的青色,遮不住的疲倦,明显是没有休息好而留下的。
“你也吃一块吧。”她轻声说道,拿起筷子分了一块放在碟子里,端到他面前。
蔺瑾谦则是怔住,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他竟不知如何反应。
“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就当早餐,尝一尝,也许你会喜欢。”
那双清凉的眸子诚意满满地望着他,紫米方糕的香气很淡很淡,却有什么东西猛地撞进他心间,差点令他不能心跳。
“谢谢。”他接过碟子,接过筷子,迟疑着正要下口,又见她拉开了座椅,“坐下吧,站着怎么吃东西。”
于是,他又端着方糕,拿着筷子,讷讷地听从着她安排,在椅子里坐下。
“罗特助。”穆黎又是喊道,“麻烦再送一碗清粥上来。”
罗赫从愣神中醒来,连连点头,“好!我立刻就去!”滑落,拔腿就跑,飞快地冲下楼,端上一碗温热的粥,速度之快不过须臾之间。
喜悦在罗赫心中震荡,莫名其妙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想要痛哭流涕,不过是因为太太对大少表现出了关心,他竟然就想要哭泣!
然而接下来的转变又令他震惊了——穆黎和蔺瑾谦竟然只是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地喝粥,整个房间都是淡淡的清香,却没有一点声响,就连勺子都不会因为碰触碗边而发出声响。
早餐过后,穆黎就由司机送着去往拜谷。
蔺瑾谦站在别墅入口,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道路的尽头,墨黑般的眸子轻轻一眨,温柔褪去,只剩下冷清。
“罗赫。”
“大少。”
“让四少到梨花溪来一趟。”
“是。”
……
由于下了一夜的雪,道路两旁都堆积起厚厚的白色,尽管清洁工人天未亮雪未歇就开始清扫,道路仍因为突降的雪花而拥堵。
穆黎望着如蜗牛般慢速挪动的车流,不住地看时间,心急如焚。
李哲瞧见她焦急,出言安慰道:“太太,您不如在车里闭眼休息会儿,我把暖气开足,堵过这一阵就不堵了,您着急也没用。”
穆黎这才想起司机是先前蔺老爷子大寿,蔺瑾谦刻意安排载着她去往另一个方向的那位,心中不免感到歉疚,也不知那一次的变故是否为他带来麻烦,毕竟他只是听命行事。
她没有说话,李哲又以为她担心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赶紧补充说明,“太太您放心,这一次大少明确交代了,要安全送您到拜谷工作室,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我不是担心意外发生。”穆黎轻声说,目光却仍旧焦急地望着拥堵不前的车队,“我担心的是上班迟到。”
如果杜笙一大早就去了拜谷,她却不能及时赶到,与之错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阿明的下落。
李哲只当她说的都是真实想法,宽慰道:“那这个您就更不必要担心了,容城内谁不知道,拜谷工作室的幕后老板是侯家少爷?就凭侯少和大少的交情,您就算不去也没什么。”
穆黎只是笑笑,没有再搭话,从司机侃侃而谈的兴致就可看出,上一次的突发状况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困扰,可是谈及裙带关系,她实在不好多言。
许是车子拥堵短时间内难以前行,李哲也不抱太大希望,索性熄了火慢慢等,同时竟然和她攀谈了起来。
“这些年来,侯少都在帮助大少治疗他的双腿,不管多少医生说没有希望,而大少又为侯少出谋划策,帮助他管理医院、创立工作室。”
“不得不说,大少在经商管理这方面,头脑聪明,简直是出类拔萃,也难怪他离开青峦山八年,威望从来不减,甚至越传越玄乎,说他暗中操控着许多经济命脉。”
“其实这些都是传言,大少自从来了梨花溪,一心向佛,他的时间不是花在研读佛经,就是陪伴小小姐,哪有精力去掌控经济命脉?”
李哲很是年轻,谈论起蔺瑾谦来满满都是敬重仰慕,眉眼语气之中透着骄傲,显然是替自己能在蔺瑾谦手下工作感到自豪。
穆黎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心里装着重要的事情,她无法集中精力,只是听出李哲话语里的骄傲和崇拜之后,不禁侧目,为蔺瑾谦工作的人,一个个都如此衷心?
罗赫可不就是头号衷心的人物?处处为蔺瑾谦考虑,瞻前马后,亲力亲为,似乎从无怨言。
世上最好收买的是人心,但最难掌握的也是人心,蔺瑾谦不知是怎样做到的,能将一个个收下令他们服帖?
猛然间,穆黎意识到,蔺瑾谦或许才是最通心理学的那个,亏她学了这么多年,难怪之前在他面前总是处于下风。
等等,他提到了小小姐——小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