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点点头,那女佣便举了个躬退下了。
古香古色的屋子,清一色的木质家居,看似书房,又隔了屏风,倒更像是古时的卧室。
穿过屏风,果然看见一张宽大的床,恰如古时的摆放一样,靠墙,有床帘,床尾处是木雕的书柜,七零八落地摆放着一些书籍,正好就在床内的空间,伸手就能取到。
看得出,曾在这屋子居住的人必然热爱阅读。
穆黎随便抽取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翻阅,出乎意料的是,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蔺瑾谦的字迹,写着书本购入的时间。
而后穆黎又抽取了几本,每一本上都写着同样的信息。
由此可见,这间屋子是蔺瑾谦在主宅的卧室。
穆黎把书本物归原位,绕着屋子逛了一圈,仔细地查看究竟。
她想起梨花溪和主宅庭院的设计,那几乎是如出一辙,由此她还推断蔺瑾谦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可如今看到房间的设计,却与梨花溪的截然相反……她不明白了。
照理说,蔺瑾谦更应该对自己生活的私人空间更眷恋,不是吗?可为何梨花溪的设计却选择了西方现代化的别墅,而非主宅古香古色的中国式建筑?
正犹豫着,房门被敲响,打断了穆黎的思路,她顿时绷紧了浑身线条,做好迎接蔺瑾谦的准备。
房门没有上锁,来人只是出于礼貌敲响,当作是提示,接着就推门而入。
令穆黎意想不到的,来人并非蔺瑾谦,而是蔺易胜。
这日的他穿着正统,一身笔挺的手工裁剪西服,没有打领带,但是配了领结,一眼看去就像一个从城堡中走出的高贵王子,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穆黎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因为他周身散发出压抑气息太过浓厚。
“你怎么会在这里?”蔺易胜不悦地问道,眉头微蹙。
穆黎站在窗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并不做声。
蔺易胜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她身穿一袭粉色绣服,梳着简单的半披盘发,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与这古色古香的屋子倒是融为了一体。
他其实很早就注意到她了。
她站在庭院的角落里,不疾不徐地等待着,那一身粉色绣服穿在她身上,映着四周还未颓败的绿色,显得格外耀眼,他站在楼上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身穿嫁衣的样子。
那想象的一瞬间,针扎般刺痛了他的心,将他拽到了不堪回首的记忆深渊。
在那个深渊里,他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恋人身穿红色嫁衣,一步步走向了他的大哥,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疯癫了似地扑上去,试图阻拦,试图拆散,试图带她远走高飞,到头来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从她身体穿过,扑了空。
而如今,他又要再次亲身经历那样的梦魇了吗?
“阿黎,是大哥带你来的吗?”蔺易胜放缓了语气,明知故问。
穆黎微微侧了侧身,冷漠地说:“我今天是陪蔺瑾谦来的,他让我在这里等他,你快离开这儿吧。”
“大哥带你来做什么?给爷爷祝寿吗?”蔺易胜低低地笑了,摇头叹息,“阿黎,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穆黎看向他,不明白他突然的嘲笑是为什么。
“六年前,你嫁给我大哥,隐婚六年,六年后,我爷爷八十大寿,你觉得你能光明正大地和蔺家长房独子给他祝寿吗?”
“你什么意思?”穆黎问,声线忍不住颤抖。
蔺易胜看着她,无奈的眼神中透着丝丝怜悯,“阿黎,你或许还不知道,今晚的寿宴只邀请了几大家族的人,可你穆家并不在邀请范围之内。”
“而凌姝,却是爷爷点名一定要来的。”
穆黎浑身一震,宛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看着蔺易胜,如果真如他所说,蔺瑾谦让她来做什么?
“极有可能就在今晚,爷爷会宣布凌姝和大哥的婚事。”蔺易胜看穆黎似乎是迟疑了,进一步地透露消息给她,“蔺家需要一个会左右逢源的长媳妇,你不是那样的人。”
穆黎垂眸,细细琢磨蔺易胜话里的真假成分究竟有多少,她侧脸看了看蔺易胜,见他一脸严肃,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复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外面已经陆陆续续有车子驶进来了,主宅的佣人都进进出出的,忙得不亦乐乎,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蔺家的子孙也帮衬着忙里忙外,但都是迎接来宾的工作。
“阿黎,你听我的吧,六年前没能带你走,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如今还能再见,我想弥补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害你?”
穆黎把视线移进屋,能够看到蔺易胜满眼的真诚。
蔺易胜上前了一步说:“凌姝嫁入蔺家是铁板上钉丁的事情,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待会儿你若是出现了,你觉得蔺家会帮你?你又何苦把自己推入窘迫之中?”
穆黎又转过头去看楼下情景,正好看见凌家车子驶入,车子挺稳了,凌姝跟着凌家父母下车,家佣恭敬地引着他们进屋。
“阿黎!”蔺易胜看她还是不相信,低声喝道。
“我和蔺瑾谦离了婚,你就要娶我,是吗?”穆黎忽然轻声问,目光却没有转移。
蔺易胜愣了一愣,问题来的猝不及防,他点头,没有任何迟疑,“这是一定的,我们分别的这么多年终于熬过来了,难道不是在等重聚这一天吗?”
“所以你努力成为蔺家继承人,也就是为了这一天?”穆黎问,眼神仍是紧盯着楼下的一举一动。
蔺易胜再次坚定地点头,“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天。”
“可你终将会成为蔺家的继承人,名正言顺,再也没有人能够改变那样的定局。”
“到时候也就没人能阻拦我们在一起了。”
“可到时候,蔺家当家人的媳妇不是应该更加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吗?”穆黎终于把视线转移到了蔺易胜身上,清亮地看着他,“像我这样的,如今做不了长房媳妇,以后怎么可能做当家主母?”
蔺易胜被她问得一时语塞。
穆黎微微叹了口气,摇头走离了窗边,“阿胜,我早已不是六年前那少不更事的女孩儿,若是过了这些年,我还不懂审时度势,那我这些年的苦,就是白受了。”
她不怕苦,多年来孤独清苦的生活反而让她有时觉得,人生多一些苦好,苦多了,就能轻易地尝到甜的滋味。
蔺易胜转身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滋味难受,那注视着他的浓黑眸子仿佛笼罩一层迷雾,看不清透。
“你走吧,一会儿蔺瑾谦就来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穆黎背对着他,淡淡地说。
蔺易胜自知她心意已决,而自己再没有留下的理由,提着拳头向门口走去,开门前他又想到了什么,咬牙不甘地说:“十年前我在警局门口把你拦下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了,这辈子我只选择你。”
“后来的命运弄人,多说无益。但我不管你怎么变,怎么想,我还是那句话,等我,我一定会娶你。”
话音落下,他拂袖而去。
穆黎听着房门合上发出的轻巧声响,眸中酸胀苦涩,她痛哭地闭上了眼。
记忆中涌出与蔺易胜初识的那年,正是深秋时分,池塘的芦苇都已经枯黄,辽阔的天际大雁高飞,秋风习习,吹起落叶阵阵。
那时,年少的蔺易胜因体质不好,被送到空气清新的乡下养病,却因是异乡之人受到欺负。
他不忿,便将人打伤,被带进了警局。
那年,她十六岁,放学路上恰好看到了事发的整个经过,成为了帮助他证明清白的唯一证人。
那时她为什么会勇敢地站出来,给一个外乡来的人作证呢?
穆黎想不明白,这些年,她时不时想起那时的画面,总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当时,她作了证,确认蔺易胜无事,便匆匆离开了警局。时间已是不早,只怕回去晚了要被母亲责骂。
蔺易胜却追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粲然一笑,道:“你好,我、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穆黎抬眼,撞见他眼底流转的光芒,那样的小心翼翼,还带着几分腼腆,与他高大的外形格格不入,可他长得真好看,清秀帅气,还有几分阳光的气息。
她连忙低下头去,惶恐不安地转动着眼珠,结巴地说:“我、我叫阿黎,你呢?”
他低低地笑出声,如拂过面颊的晚风般清爽,旋即一只洁净的手伸到她低垂的视线里,听到他开心地说道:“叫我阿胜吧。”
往事不可追,再美好的过往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大少,太太在里面了。”门外传来声响,把穆黎从往事中拉回现实。
她睁眼,急忙调整好自身情绪,让自己极快地镇静了下来。
门被推开,蔺瑾谦坐在轮椅上,被罗赫推了进来。
“太太。”罗赫例行公事地与她礼貌问好,接着就关门而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等很久了?”蔺瑾谦坐在轮椅上,不痛不痒地问
穆黎摇头,“刚来一会儿。”
蔺瑾谦便点点头,“等人多一些的时候,你推着我出去,我们提前去给爷爷祝寿。”
穆黎不解,“提前是什么意思?”
“今晚的寿宴,没有邀请穆家。你虽然是我的太太,但终究是没有公开,这样的形式下,你认为你适合出现吗?”蔺瑾谦淡淡地说完,抬眼看向她。
那略带慵懒的目光,透着丝丝不耐烦。
看来蔺易胜说的话并不全是假的,其实这在她看到凌姝和家人一同下车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接下来的处境不会舒服。
即便蔺瑾谦无意为难,可蔺家的其他人呢?要知道在他们眼中,从不承认她是蔺家的媳妇。
为今之计,也只有听从蔺瑾谦的安排了。
蔺瑾谦见穆黎没有说话,料到她必然是暗自思忖。
她搬回梨花溪以来也有一段日子了,两人的交集并不多,但仅有的几次,足以看出而今的穆黎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如火般炙热的少女,她更加冷静、沉着,甚至是稳重,她有了成熟的思想。
简言之,她懂得了权衡利弊。
但也正是这样的穆黎令他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