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了这么些年,从主动选择修习心理学开始,穆黎所做所想的,无非就是走出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活在过去,是极其可怕的一件事,她不想被捆住,让生命失去了意义。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过去都遭遇了些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悲伤的、痛哭的、惨烈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蔺瑾谦,他怎么能?怎么能说过去都是开心的回忆?
泪水无色无声,一股股自她沉浸着悲伤的眼眶中流淌而下,脸颊尽湿……这模样看在蔺瑾谦的眼中,让他眉头一拧。
缓缓地收回手,他不再为她擦拭眼泪,而是垂下眼去复又小口小口地品着粗茶,那清苦的茶香弥漫口腔时,他轻轻一哂,这些日子所担忧的还是发生了。
穆黎,她是不可能轻易接受这些转变的。
也罢,过去不提,今后的路要如何走好才是关键。
放下茶,他取来纸巾,这一次不再擅自做主地为她擦拭,而是放在她面前,就那样固执地停在半空,等着她亲自接过才肯。
穆黎垂下眼去,用蔺瑾谦递来的纸巾拭去泪痕,暗暗地缓缓地一口一口地调整呼吸,慢慢地将泪涌的冲动压下去。
“和你父亲谈的怎么样了?”蔺瑾谦问,直接转移了话题。
纸巾遮住鼻口,穆黎缓缓地呼出一气,道:“今天我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想要请你帮个忙。”
“穆德忠的要求?”
穆黎轻轻点头,“你帮我这一次,之后我再想办法还你人情。”
“他要怎么样?公开你是蔺太太的身份?”
“不是。他答应这个周末主持我母亲入穆家的仪式,但是要你也在场。”
蔺瑾谦思忖着点头,“也应该,作为女婿,理应在场。”
这话的意思……穆黎错愕不已,他竟然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旋即凌姝的那些话又飞入耳朵,还有罗赫的刻意提醒,思绪顿时变得杂乱无章,不知要说什么。
“他竟然没有要求公开你蔺太太的身份,这倒是出乎意料。”混乱中,听到蔺瑾谦低声说,那惊叹的语气里分明有嘲讽。
穆黎只得道:“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要求,但他也有顾虑。”
“太急功近利,会适得其反。”蔺瑾谦接过她的话,“活了这么些年,也算得上是商场上杀伐决断的人,他当然会懂这个道理。”
那风轻云淡的神态,不以为意之中又透着胸有成竹的笃定,这个样子和从前的每一刻都不同,穆黎有些发怔,心里空落落的,莫名感觉前方一片迷茫。
接着又听到他坚定的话语,“放心,周末我会准时到,但你要做好准备,事情只怕没有期待的那么顺利。”
穆黎惊问:“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蔺瑾谦垂眼,修长的手指摸索着紫砂的茶杯,薄唇微抿,弯出的那一浅浅弧度不似微笑胜似微笑,诡异的微妙。
又是从未见过的模样!穆黎直觉警惕,心生戒备,根据所学的知识,她看得出蔺瑾谦这样的表情背后的深意,他另有盘算,并且是掌控一切的盘算。
“有什么意外都不重要,既然他提出了要求,我们也按照他的要求来了,那么说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在说好的时间完成。”
穆黎怔怔地望着他,选择了沉默。
蔺瑾谦抬眸,目光灼灼地望进穆黎清亮的眸子,问道:“你刚刚说之后会想办法还我人情,这话算数?”
她点头,“算。”
蔺瑾谦满意地点头,神态中透着对她的赞赏,“这个人情不需要你想办法来还,我会向你讨,还算数吗?”
“算。”稍有迟疑,出口仍是坚定。
蔺瑾谦淡然一笑,竟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不再是冰冷的,“那好,那我现在就要向你讨了。”
话出口,他顿了一顿,似是刻意的,想要看她如何反应。
穆黎面不改色,微微点头,“你说吧。”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周末那天,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足够坚定,就在那天完成你母亲的遗愿。”
这样的要求倒是出乎意料,蔺瑾谦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要求吗?
蔺瑾谦却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道:“我说过那天不会顺利,但你不必在乎,只要记住你该做的即可。”
“你知道什么吗?”
他摇头。
“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蔺瑾谦弯了弯唇,抬手指向了自己心脏的位置,“用心去想。”
“心?”穆黎竟不知他会这样说,这些年来,在她的认知中,蔺瑾谦是没有心的,只有没有心的人,才会坐视不管。
“你好好想想,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在他最想要的东西得到之前,又怎么会轻易妥协?即便是他真的妥协了,那也一定是他掌握了新的筹码。”蔺瑾谦又是用那一贯森冷的语气分析,“这就是人性。”
一时之间,穆黎真不知要如何反应了,这样的场景是从未出现过的,她与蔺瑾谦之间和颜悦色相对的时候少得屈指可数,又怎么会有机会听他分析人性与她听?
蔺瑾谦又是说道:“如果那天顺利进展了,那你要注意,穆德忠已经有了别的能够牵制的筹码,所以,你应该祈祷,那天不那么顺利。”
穆黎只是点点头,暂且不想考虑那么多,反正蔺瑾谦已经答应了她,到梨花溪来的目的也达到了,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不也这样过来吗?
她起身,决定要走,“谢谢你,打扰你这么久,我先走了。”
正转身,听得身后轻声一唤,“阿黎——”
穆黎怔住,这样的称呼几乎是不可闻的,她回神,周身线条僵硬,有些发愣地望着斟茶的男人。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母亲入了穆家,也就意味着她是穆家的一份子,那么你也和穆家脱离不了关系,是这样?”
穆黎垂眼想了想,似乎是这样,所以点了点头。
“好,那如果将来有一天,穆家没了,你会怎么办?”
穆黎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还不知道,如今的穆家已经大不如前,所有的砝码都压在了海港城的投资上,如果这次投资失败,亦或是在建期间出现意外,那么穆家的气数也就尽了。”
穆家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心中滋味一时难辨,穆黎仍是沉默。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为达成你母亲所做的一切,就要白费了。”蔺瑾谦又是道,这一次透着些同情。
穆黎摇了摇头,似在对自己说般喃喃道:“就算穆家没了,我所做的也不会白费,就算是尽最后的力报了母亲的恩情,凡事不是我能掌握的,母亲她能明白。”
她的诉说中,蔺瑾谦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
“这个东西你拿着,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虽然目前你我仍是隐婚,但这个事实迟早要公开。”
穆黎迟疑着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他们的婚戒?瞬间惊愕地睁圆了眼,错愕全写在了脸上。
蔺瑾谦只是淡然一笑,大掌覆上盒盖,把锦盒盖上,“你收好了。”遂坐回茶案前,提起烧开的水淋浇在紫砂壶上。
穆黎握着锦盒,觉得像是碰了一个千斤重的石头,她的思绪更加混乱了,但她不打算立刻理清,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书房,离开了梨花溪。
蔺瑾谦的转变太快太大,纵然先前她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仍是无法接受。
一个恨之入骨的男人,忽然之间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像是在替她考虑,难道不是诡异吗?
穆黎开车出了梨花溪,,脑海一片杂乱,她沿着环海道路行驶得很是缓慢,却在转角的时候,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停靠在路边,而靠山的一面,立着一个人。
她依偎着车身,低头望着手机,似乎是在等着谁。
穆黎的车速越来越慢,同时心跳亦越来越慢,有一种沉到海底的感觉,车子向右靠,最终停在了那辆车的后方。
穆黎下车,走到那人跟前,看到她微微含笑注视着自己,呼出一口气,称呼道:“舒老师。”
舒莞只是微笑,转脸看向海面,轻声道:“我们到海边走走,怎么样?”
……
此时的海面比起刚到梨花溪时已明亮了很多,雾气已散,冬日的暖阳驱散了寒意,虽有海风吹拂,却也不必黎明时刺骨。
穆黎与舒莞比肩,沿着海边漫无目的地走,海风迎面吹,海浪轻轻翻,不够激烈的浪花拍打声在耳边回荡着。
走上了一段路,舒莞感慨地叹了口气,打破了一路的沉默,“好久都没有感受过这么静谧的时光了。”
穆黎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她还抱着最后的侥幸,在弄清楚舒莞为何而来之前,她不可自乱阵脚,若真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再一一说明。
两人又是同步伐往前,舒莞接着方才的话说:“从事这行业有三五年了,能够和谷老师这样优秀的人一起共事,得到他的尊重,也算小有成就,我也是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