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黄晨益之意昭然若揭。
那刀笔吏怒而起身,欲走上前,不想陈汤伸出一只手拦下了他。只见陈汤回应道:“令尹相邀,汤自是欣然允许。但汤虽答应留于贵地,可我军实是不知啊,恐生误会,需派人归营通报,不如就让我属吏走这一趟吧。”
那刀笔吏闻言,万分惊讶,回首看向陈汤,既是感动又是羞愧,觉得自己十分没用,竟是半点用场也排不上。
黄晨益笑道:“赵相所言合情合理,自当如此。”
那刀笔吏自知待在此处毫无用处,还会累及相国,于是便向陈汤郑重行了一礼,飞身出营,快马去报,期望卫都将军能救得丞相。
刀笔使这一去,那在荆、吴帐中,陈汤便真是孤身一人了。但陈汤依旧淡定自若,他巧言相问:“令尹私扣一国相邦,就没想过其中后果?就不怕引起两国邦交争端,就不怕荆王责问?”
黄晨益哈哈大笑,说道:“赵相说哪里话,在下只是请赵相在我军中暂住几日,等赵军让出道路,我便会亲送赵相出营。何来两国争端?”
随后出言宽慰道:“请赵相放心,赵相名满天下我等素来敬重,必不会委屈了赵相,若赵相有住不舒适之处,大可告知士卒,我必为赵相解决。”
见陈汤不语,黄晨益又劝道:“其实赵相大可不必如此,只要赵相愿与我等连兵一处,郑北之地、郑国半片疆土我荆、吴两国愿拱手相让。”
“这……”吴相范明闻言,面色大变,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闻言,陈汤开口说道:“令尹如此大方,许以重利,所图也不小吧。”
黄晨益笑了一笑,说道:“我荆、吴两国只要郑南与雒西铁山。”
陈汤了然,心想果然如此。有了郑南,荆吴便连为一片,这便是陈汤最不愿见到的;而雒西铁山为天下最大铁山,是郑国能有十万甲士劲旅的根本所在。所以荆国欲图这两地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见陈汤思索,黄晨益用诱惑的语气缓缓说道:“赵国得一半郑地,我荆、吴两国得另一半,如此美事,赵相以为如何。”
先施威,后与利,恩威并施之下,黄晨益自觉此事已十拿九稳了。不料想陈汤只是一笑,轻声问道:“敢问令尹,如若汤不答应,你又能奈我如何?”
“赵相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黄晨益闻言,冷笑一声,猛掷樽于地,青铜酒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一大群带甲持剑武士应声拥入大帐,朝陈汤方向冲去,欲将陈汤擒拿。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只见黄晨益话音刚落,陈汤便迅速低喝一声:“卫平,动手!”
随着陈汤话音落下,黄晨益身后原本空无一人之处,此刻猛然显现出一道人影,由透明快速变为凝实,而后一个闪身,把短剑架在黄晨益脖子上。此人正是卫平。
众士卒见发生如此变故,自家令尹被擒,皆愣在原地,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进退。黄晨益心性刚烈,本就是个不愿受人钳制之人,此刻刀剑加身也全然不惧,一声大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快给我上!”
卫平闻言,把剑压低两分,在黄晨益脖颈上按出一道血痕,也大喝道:“谁敢妄动,令尹即刻身首异处!”
所有人都停在原地,不敢动弹,数十双眼睛死死盯住,在陈汤、卫平、黄晨益之间来回扫过,帐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气氛异常凝重。
一直没有说话的吴相范明好似此刻才回过神来,他走至帐中,连声说道:“诸位这是作甚么,这是作甚么,我等在此本为商议社稷之事,谈不拢可以慢慢谈,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但帐中众人充耳未闻,依旧武器高举,互相对视,死死盯住。
突然,黄晨益轻笑一声,说道:“一叶障目,匿迹藏形,赵相竟带来国器,好大手笔。我本以为赵相虎胆惊人,孤身前来,现在看来,却还是留了一手。”
陈汤谦逊一笑,答道:“岂不闻兵不厌诈。”
黄晨益突然昂首大笑。“如若我死,不但能拉上赵相相陪,还能为荆国带回一件国器,划算,划算!”言语之间,已有死志。
卫平闻言面色大变,但陈汤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他淡笑答道:“荆国有律,非战之时,若一军主帅身亡,亲卫短兵全员处死,为主将殉葬。”卫平闻言瞧看左右,果然一众刀斧手踟躇不已,不敢上前。
陈汤又道:“更何况,我赵国大军就在营外,有卫都将军坐镇军中。倘若我等一死,荆军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而我赵军复仇心切、上下一心,令尹大人,你且说说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黄晨益死死盯住陈汤。“你想要怎样?”
陈汤一笑,对黄晨益说道:“令尹何不让勇士退下,再做商议。”
黄晨益一脸寒霜,他挥挥手示意一众士卒都退下。见所有甲士都退出帐篷后,陈汤点头示意,卫平这才把手缓缓放下,但依旧按剑立在黄晨益身后。
黄晨益看都不曾看卫平一眼,就这么死死盯住陈汤,他冷哼一声:“现在赵相可满意了?”
陈汤歉声说道:“令尹可是怪我以死相逼?汤也是为我赵、荆、郑三国邦交,情急之下方才如此。况且,就算我赵军为令尹让出道路,令尹此行北上,也怕是无所收获。”
黄晨益闻言嗤之以鼻,说道:“郑国国君暴毙,国内空虚,列国来攻,谁先入郑谁得利,怎会毫无所获?”黄晨益堂而皇之说出这番话,竟是连借口都懒得再扯了。
陈汤一指北面说道:“那长hB岸的数万大军,便是郑军。”
“赵相此言当真?”
“汤此番前去祭拜,郑国新君胡已经即位,闻汤欲归赵,便派此军护送。”
黄晨益面上无有表情,心里却权衡起来。此番本就是闻得郑国内乱才前来趁火打劫,但现在看来,郑国似已经拥立新君,做好万全准备,派出郑军前来迎战。如若只有郑军,那便一战,可边上还有赵军虎视眈眈,赵相也不肯妥协,这就难办了。
这时,黄晨益突然想起刚才赵相言及新君名为胡,顿时茅塞顿开,终于知道赵国为何如此了。他横了吴相范明一眼,想起吴国也有一位郑国公子名申,心里不由冷笑:看来吴国隐瞒了不少东西,只是有些奇怪,为何身在吴国的间者没有传书汇报此事?
想毕,他摆上一副绚灿的笑容,恭贺陈汤道:“那便要恭喜赵相,以后郑国便为赵国附庸了,只是今日赵国救了郑国,希望日后不要反受其害才好!”
陈汤一笑:“郑国与我赵、荆两国甚是和睦,令尹何出此言?依汤看来,我赵、荆之大患不在东面,而在西面。”
“西面?”黄晨益冷笑一声。“那可不是我荆国之患,而是你赵国之敌。”
“绝非如此。”陈汤瑶瑶头缓缓说道:“诚然,汉国屡次东出镇川关犯我西境,是我赵国之敌。可荆王的心腹大患也在这汉国!”
见黄晨益不以为然,陈汤说道:“令尹大人可还记得当年的项氏之变?”
项氏之变是荆国的一个禁忌,荆人闻之色变,在荆地,任何人都不能提及,如今突然被陈汤一口道出,黄晨益不由微眯起眼:“陈年旧事,赵相莫要再说。”
陈汤疾声说道:“可汤听闻,项氏遗孤此刻就在汉国。”
黄晨益也拔高音量。“区区一人,我荆国有何惧哉!”
“如若此人在汉国出任要职,被拜为中军将呢?”汉国是一个武人主政的国家,推行军政合一,非军功不能拜卿。中军将一职,出将便是三军最高统帅,入朝又是百官之首,所谓将相合一,便是如此,权力极大。
“什么?!”仇敌在邻国出任要职,黄晨益闻此言,如何不惊?“果真如此?!”
陈汤点头:“就在上月,项兴已被汉君拜为中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