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两旁,人头攒动,由道路边沿,向外延展,直至超过新郑城墙,黑压压的伏满大地。这些城外百姓,都是精心筛选出来的。大道正中,城门之下,冠带黑衣者不计其数,皆佩印戴绶,皂绦乌履,一副官家气派。在人群之中,郑胡站于最前,他甲胄着身、白麻在外立于伞盖之下,此刻见着大军到来,便立即迎上前去,百官及三老紧跟其后。
见着郑胡上前,郑龙翻身下马,只听一声闷响,好似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地上。随后他将手中大刀递于一旁小卒,由两人吃力的抬走,他抖抖身上铁甲,扶正兜鍪,稍微整理了下仪容,才大步上前,来到郑胡面前,人站的笔直,抱拳行了一军礼,说道:“臣龙,拜见君上。”
拜完之后,他长叹一声,又接着说道:“臣何德何能,竟得君上亲迎!”
郑胡回以一拜,郑重说道:“公叔乃孤之长者,至亲之人,为国帅师伐敌,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今得全胜,立下大功,凯旋归来,孤自当前来,迎我雄师!以彰显诸公勇武,扬我国威!”
说完,郑胡抬手,示意进入祝酒环节。于是,三老一手拄着鸠杖,一手扶着酒碗,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欲代表新郑百姓,向郑龙祝酒。鸠杖即王杖,年高德劭者得授此杖,身份比肩六百石,可入官寺不趋,得行驰道,拄杖入朝。是故,年及八十,又称杖朝之年。
老者代万民敬酒,自不敢辞,郑龙赶忙上前,接过酒碗,说道:“不过是微末小胜,何足挂齿,怎敢劳烦老者敬酒!”
那老者呵呵一笑,抖着胡子说道:“听闻上将军至,城中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出城相迎。上将军为国拒敌,力保郑土不失,护我郑国社稷,救郑民于水火,如今归来,安能不迎?一碗浊酒,为将军洗尘,望将军不要推辞。”
郑龙闻言,有感而发,说道:“为国杀贼,为民拒敌,本为我愿!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纵横万里,远击贼寇,使宵小不敢犯境!”一席话语,铿锵有力,慷慨激昂,说得畅快淋漓。有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郑龙一手按剑,一手举酒,畅怀而笑,身后一众士卒,闻言无不热血沸腾,豪情顿生,纷纷拔剑高举,以此响应,气势直逼云霄。一时之间,长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杀伐之气扑面而来。郑胡见之,不由暗自色变,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恢复初时平淡,静静站在原处。
“长者请,不敢辞!今日,我便饮了这酒,此身永护郑土,守我山河!”郑龙说罢,便一饮而尽,将酒碗递给边上侍者。那侍者,被郑龙气势所慑,战战兢兢上前,颤抖的接过空酒碗,而后立马低下头,半软着身子,极快退去,这幅模样,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绝世凶兽一般。
酒毕,大军准备入城,这时,伏跪于大道两侧的一众百姓纷纷起身,涌上大道,至大军边上,用箪盛饭,用壶盛汤,高举过头顶,直推至军士们的面前,箪食壶浆以相迎。
一时间,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些得胜归来的将士,可都是土生土长的郑人!哪家会没有兄弟从军,哪家会没有父伯上阵!自己为眼前的归乡士卒献上热食,便会有其他人为自己的兄弟父伯递上饭汤!
百姓之中,不止有等待父兄亲族的,还有等待丈夫情郎的。勇士配白马,自有佳人等候。翘首顾盼,倚遍阑干,望断归来路。如今得偿所愿,大军归来,自是迫不及待。人群之中,不少妙龄少女早已等不及了,她们眼含情愫,秋波暗送,向心意之人递上香囊、发结,而后便害羞的逃开,但又不肯跑远,站在一边,以手遮面,望着情郎吃吃发笑。
就这样,大军在百姓的热情欢迎下,入了新郑。此刻,郑胡与郑龙并肩上马,行在最前,接受万民膜拜,百姓赞美。身后,百官相随,大军紧跟,归军如长龙,越过城门,缓缓步入新郑主道。
城外欢呼震天,城内也是如此,无数百姓站于道路两侧,交头接耳,垫脚远眺,焦急等待,只为一睹归师风采,等大军一行到跟前,便激动的手舞足蹈欢呼起来。
人群之外,更有无数孩童在追逐奔跑,他们或骑竹马,或拿木剑,嬉戏打闹,模仿军士,跟随大军前行。此刻,他们望着高头大马上的英武骑士,听着周围大人们的欢呼声,眼中流露出钦慕憧憬之色。孩子们懵懵懂懂,但却把今日所见场景深深的烙在自己脑海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我长大了,当入军中!定要让别人为我欢呼喝彩!”他们暗自下了决定。
这群孩子,是以一个大孩子为首领,把他簇拥在其中,欢呼着向前冲去。这大孩子名为魏其渊,是亚卿魏其食之弟。此刻他正兴致高昂的骑在一个仆从的肩膀上,隔着人群眺望大军,兴奋不已,时不时在那仆从肩膀上动来动去,两脚交互前踢,搞得那仆从苦不堪言,还深怕他摔了。
魏其渊瞧着瞧着,突然望见郑龙,于是伸手一指,开心笑道:“君上身边的那个人,我识得,以前来府上拜访过父亲,还与我说过话呢,他便是郑国的上将军。威风凛凛,何等英雄,大丈夫当是如此!将来我必为上将军!”
他身下那仆从,一面扶稳魏其渊身子,一面点头哈腰陪笑道:“小主人说的是,将来上将军之位,非小主人莫属。”
魏其渊不高兴了,撅着嘴说道:“什么小主人,要叫我上将军!”
仆从嘿嘿一笑,顺从答道:“是是是!瞧我这嘴,上将军说的对!”
魏其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又仔细的在百官里瞧了瞧,一指百官之首,笑道:“那是父亲!”说完,他又瞧了瞧,可这回却没有找到想见的人了,他皱起小眉头,连瞧好几遍,然后一脸困惑的说道:“奇怪,怎么不见阿兄?”
身下仆从闻言,提醒道:“小主人,亚卿随军南征,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呢。”
“我知道啦。”魏其渊不开心的嘟囔一声,而后用脚轻轻的碰了碰身下随从的胳膊:“往前多走几步,我快要看不清了。”
“好嘞。”那仆从应声,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好让自家小主人看的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