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不欢而散,待国君也走了之后,群臣面色各异,陆续离宫,很快,大殿便空无一人。
……
“此次朝会,国君借赵公女遇刺之事骤然发难,欲夺上将军之兵权,好在上将军请来老太后,压制国君,总算是将朝局稳住了。”
上将军府,郑龙与其一干心腹齐聚一堂,正密议政事。坐中,正卿魏钧对众人开口说道:“不过,行刺一事,事出突然,而国君把握时机也太过恰到好处,从头到尾,疑点丛丛,根本就不像是凑巧遇上,甚是可疑。”
此前司寇郑乾拷问群贼、与郑龙商议时,魏钧恰巧因事外出不在。如今朝会之后,提起此事,魏钧自然要发表一番自己的看法。
一旁郑成闻言,忍不住问道:“魏公以为,此事某位也有参与?”说着,郑成用指尖在酒樽之中沾了点酒水,而后以指为笔,在案上写了个“君”字。写完之后,他又立刻用手掌擦去,不可思议的追问道:“何以见得?”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他甚至不敢直呼其名。
魏钧不答,转而对郑乾问道:“我听闻,群贼被送至新郑前,国君于途中有先行拷问?”
郑乾点头说道:“却有此事,经国君拷问后,贼人按身份分造成册,记录在案,描述及其详尽,倒是为老夫省了不少力气。”
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魏钧细细解释说道:“国君一到,群贼剿毕,小郑将军便被国君‘请’离,从长林丘直至新郑,这一路上,只有国君亲信之人相随,拷问一路,群贼死者无数,又有谁人知道,在这些死者当中,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郑乾听完,忍不住感慨道:“莫非,此事果真另有隐情?”
“虽不敢十分确定,但极有可能。”魏钧点头,慎重答道:“迎娶一国公女,干系重大,事关邦交,牵动两国国运,但国君却只派俞良一人负责此事。更何况,那俞良还是个不知兵的书生。”
“其人扎营之所,恰恰是离长林丘不远的隐秘之处,一旦出事,可瞬息而至,可却偏偏拖到紧要关头,才‘碰巧’出现,种种迹象,显得既蹊跷又凑巧,很是惹人生疑。”
魏钧说完,众人各有所思,皆陷入沉默。室中寂静无声,只余焚香轻烟袅袅,缓缓盘旋上升。
这时,郑龙开口问道:“那魏公以为,此事该如何?”
魏钧略微思考一阵,回答道:“赵公女遇刺,为时尚短,且有赵人在场,仓促之间,难免会有所遗漏。就算打扫的再仔细,这偌大的战场,数千人厮杀过,总是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况且,国君所拷问至死者甚众,这些尸首当中,或许有线索也不一定。”
“善。”郑乾闻言很是赞同,当即拍板说道:“我这便去一趟长林丘,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如若能借此钳制国君,那便最好!”
说罢,他立马起身,向郑龙告礼一声,之后转身离室而去。
郑乾走后,魏钧见室内只剩郑龙父子,便面色严肃,接着说道:“还有,朝会之时,国君遣庄江将军去许地,一是为了激许君与上将军反目成仇;二是想远调庄江麾下之兵,以弱上将军之军力;同时离间上将军与庄江将军,断上将军一臂膀。故,在下恳请上将军,在庄江将军出发之时,亲往相送,莫要中了国君之计,寒了庄江将军的心。”
郑龙闻言一愣,随后哈哈一笑,回答道:“魏公放心,庄江与我相识已久,彼此知根知底,我从未怀疑过他。他出发之时,我定相送。”
“如此甚好。”魏钧见郑龙答应下来,遂放下心来。接着,他一捋长须,继续说道:“至于尚飞一事,国君非是危言耸听,此獠真已投靠国君,连带那栾裕旧部、数万残卒,现都已归入国君麾下。如今,此獠以‘押运贼首,务使残贼不能来截’为名,提大军来新郑,其心昭然若揭,若不加以防范,势必成害!还请上将军早做应对。”
利水退敌之后,诸氏族私兵皆各自散去,郑龙麾下仅余本部人马。如今庄江又去,而郑胡却搬来援兵,此消彼长之下,形势开始向郑胡有利的一面缓缓倾斜。
魏钧话毕,郑龙还未回答,郑成就先开口,对郑龙说道:“父亲,国君屡屡发难,我等切不可受制于人,不如……联络各地氏族,向国君施压,如何?”
魏钧闻言,摇摇头,代郑龙答道:“小郑将军,此计我与上将军都曾思考过。然想法虽好,却万难实施。”
郑成一愣,不由反问道:“为何?”
“小郑将军有所不知。”魏钧长叹一声,回答道:“就在近日,国君将派遣到地方的一众属吏悉数召回,而后又将先前所收缴的绝大部分土地,都分与众氏族,并且承诺,从今往后将不再会有收没土地之举。众氏族见国君服软低头,遂心满意足,各自收手;再加上此番朝会,国君展示实力,氏族各自思量,谁也不愿跟随出头,都在观望,我等遣人去说,皆是推脱。如今想要再重聚他们,一同对抗国君,着实困难。”
郑成闻言,惊怒交集,当即骂道:“愚蠢!愚蠢透顶!国君这是在玩虚与委蛇、以退为进的把戏!这群人怎会看不明白!现在若不当机立断,一旦错失良机,来日大祸临头,悔之已晚!”
郑成语速急快,他面色涨得通红,双拳紧握,浑身微微颤抖,随着他的喝骂声,胸腔剧烈起伏。
郑龙见儿子如此失态,微皱眉头,低声喝道:“你给我住嘴!坐下!”
他冰冷说道:“一军之将,当沉着冷静,遇事不慌,喜怒不形于色。你看看你,有哪样做到?我怎么教的?都忘了?!”
怒极反显惊惧,越是张牙舞爪,内心便越是胆怯。郑龙深知其中道理,对郑成如此言行举止甚是不喜。
但郑成恍若未闻,他呆立片刻,胸腔起伏渐小,慢慢平息。突兀的,他一个转身,面对郑龙合膝跪坐,低着头,恭恭敬敬说道:“恳请父亲即刻发兵入城,驻扎新郑。”
“闭嘴!”
“此前父亲接替城防,顾及名誉,只派少许人马入城,如今尚飞领军将至,还请父亲率大军先行入城,否则悔之晚矣。”
“啪!”的一声,在这安静的室内,异常响亮。郑龙猛挥一掌,将郑成扇倒在地。而魏钧此刻,坐在一边,低着头,以眼观鼻,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权当没有看到。
“我怎么做,还用得着你教吗?”郑龙收回手,虎目紧盯郑成,站起身来。他走至郑成面前,巨大的身躯如同一道山岳,将郑成轻易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