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命妇旁的贵女席上,李雪珠发现萧明玉的目光不时投向韩潇,侧头问旁边的顾幽:“听说皇上要赐婚萧明玉给睿王,这是真的吗?”
顾幽唇边含着一缕轻慢,冷眼看着萧明玉在韩潇面前卖弄舞姿,“那是她自己妄想的,皇上是不会答应的。”
“为何?”李雪珠问道。
“睿王殿下虽然上交了兵权,但在百官与军中的威望仍然极高,皇上是不会让睿王与后族之女联姻的。皇后母族太强,朝中势力太大,皇上早就心中不喜了。”
顾幽仿佛看小丑般看着萧明玉卖力地跳舞,毫不客气地蔑视道:“不管她如何搔首弄姿,睿王殿下也不会看上她的,她不配。”
那个男子,是世间最优秀的男子,即便他不良于行,也不是一个小丑能配得上他的。
顾幽目光落在韩潇身上,逐渐痴迷着。
萧明玉跳完一舞,气息微喘,她朝皇帝一福后,跑到韩潇面前,双眼发亮地看着韩潇,天真可爱地问道:“王爷,我跳得好看吗?”
韩潇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中有些醉意了。
萧明玉没有得到韩潇的回答,不死心地再次问她跳的舞好看吗。
可韩潇是什么人?就是对着皇帝,心情不好也是爱理不理的,何况是一个臣子之女?
皇后生怕萧明玉下不了台,开口说道:“老四双腿不便,明玉还不过去给睿王倒酒?”
萧明玉见有亲近睿王的机会,大喜道:“臣女遵命。”
韩潇却冷冰冰地开口道:“我只是双腿不便,又不是双手不便,叫她滚远一点。”
敢当着百官的面这样噎皇后话的,也只有睿王一人了。
一瞬间,场面寂静无声。
萧明玉更是羞愧得眼泪直掉,捂着脸跑了。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顾幽了。
耳中传来韩潇当众不给萧明玉颜面的话,顾幽一改平常冷若冰霜的孤傲神色,眉间染上欣悦的喜意。
皇帝脸色一冷,朝皇后斥道:“身为一国之后,连礼仪都不懂了吗?明玉是未出阁的女子,让她去给睿王斟酒倒水成何体统,你让明玉以后还怎么嫁人?”
此言,清楚地表达出皇帝绝不赞成萧明玉与睿王的婚事。
皇后脸色煞白,先是被睿王下了面子,接着又被皇帝当众训斥,一国之后的威严尽失。
她连忙站了起来,朝皇帝跪下请罪:“臣妾有过失之错,请皇上恕罪。”
“罢了,今天是朕的寿宴,就不治你的罪了,坐下吧。”
皇后谢过圣恩过后,低头坐下。
皇帝朝韩潇和颜悦色说道:“不过老四啊,你年纪已经不小,身边应该有个女人……”
“不劳父皇操心。”韩潇知道皇帝要赐婚了,首先开口打断,话中杀气十足,“儿臣自双腿落疾以来,心绪不佳,最厌女人近身,凡近身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满殿尽惊。
连皇帝也吃惊不轻,没想到老四腿残后,竟然性情大变。
如若赐婚,万一老四无法无天地把王妃给弄死了,那天家颜面何在?
皇帝再想到方才韩潇痛快地交了兵符……也罢,既然他不愿意,暂且就不提亲事。
“你啊。”皇帝露出慈父难当的烦恼神色,“你不喜欢女人近身,可身边不能少了侍候的人,朕便赐几个内侍去睿王府服侍吧。”
一场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传闻睿王今晚要被赐婚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过方才皇帝斥责皇后的一幕,使百官看清楚了皇后不受皇帝的待见,更使他们看清楚了睿王府与萧家绝无联姻的可能。
再联想到方才皇上对滕贵妃与明王的恩宠,莫不成皇上想换太子……
一时间,场面上觥筹交错,场面下波涛暗涌。
歌舞再起,欢声笑语遮盖住了所有看不见的黑暗,掩饰了所有风云变幻。
雪夜中,万盏灯光衬得寿宴宛如白昼。
韩潇又饮下一杯酒水,酒中的苦涩在舌根萦绕不去,但酒落入腹中,却暖暖的舒服。
这酒,是她给他酿的。
韩潇觉得自己醉了,要不然他怎么在酒杯中依稀看到她宜嗔宜喜的笑颜。
“殿下,您醉了。”
耳边王总管也在说他醉了。
兴许是吧。
韩潇放下酒杯,朝上首的皇帝告罪一句,便让侍卫抬着他离开。
来得最迟的人,却走得最早。
众人看着潇洒来去的韩潇,既有羡慕,又生同情。
出了寿宴宫殿的大门,寒气袭来,韩潇脑袋微微清醒了一下。
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当王总管来问他是要回睿王府还是回华羽山庄时,他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不管是华羽山庄,还是睿王府,都冰冷得令人厌倦。
韩潇醉意朦胧地靠在肩舆内的软枕上,依稀中看到一名少女朝他袅袅走来。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她清丽无双的脸庞。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女,眸中染上暖意,缓缓笑着,“你来了。”
那一笑,风华绝代,天地黯然。
顾幽骤地心口猛跳,一瞬不眨地望着明亮的宫灯下,那坐在舆上对她笑的男子。
他掺着暖意的笑容,亮得华丽的宫灯都失去了光彩,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存在。
顾幽痴迷地看着男子,原来他会笑。
认识了他十年了,第一次知道,他不是冷的,也不是冰的,他是会笑的。
而且,还笑得那么好看,魅惑众生。
他是喜欢她的吧,要不然他怎么会对她笑?笑得那么温柔。
这是她做梦都没有做到过的,连梦都梦不到这个世间最冷的男子会对她那样的温柔。
十年的苦恋,在这一瞬间,都化成了甜蜜塞满心间。
她痴恋地走近他,痴痴地看着他,她美丽的脸庞上,哪有半丝清冷?
她柔得像天下所有思恋的少女一样,眉间、脸颊染上娇羞之色,柔声说:“是我来了。”
陌生的女音令韩潇从醺然中清醒过来,定睛看去,见是个不认识的女人,冷意迅速笼罩全身。
他散发的寒意太烈,太冷,令顾幽惊醒过来。
望着韩潇冷漠的神色,顾幽脸色微白,一个可怕的念头悄然爬上心头:他刚才那样子,是认错了人吗?他把她当成谁了?
顾幽不愿相信,这样冷傲高贵的男子会对另一个人温柔,一定是她想错了。
顾幽咬着唇,走到韩潇的肩舆前,仰头看着上面尊贵的男子,“殿下,请您看清楚了,是我。”
“何事?”韩潇漠然问。
对上他疏远和冷漠的眼神,顾幽心中一疼,但仍然勇敢地说:“殿下,我愿嫁于您为妃!”
面对韩潇更冷了的眸光,顾幽理智地给睿王分析着如今的形势。“殿下早已成年,皇上不管出于何目的,都要给您指婚的。与其让皇上随意指一女子嫁你,不如,您娶我吧。您上交了兵权,朝中大臣会重新站队,于您不利,只有娶我,才能让您仍然地位稳固如山,不管太子还是明王都会有所顾忌。”
韩潇讥笑道:“本王双腿已经残废了,你还要嫁吗?”
顾幽坚定不移地回答道:“不管您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您的!”
“我嫌弃。”韩潇语气平淡,却又带着坚决的冷冽。微抬手,王总管便示意侍卫抬舆离开。
顾幽被韩潇的冷漠态度打击得如坠冰窖之中,她顾幽,是京城第一才女,倾城容貌更是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她不惜抛弃她的骄傲,抛弃她的自尊自动求娶,却得到韩潇毫不留情的拒绝。
哪怕他有一丝的犹豫,她都不会这么的难堪。
她转过头,咬着唇,傲然地朝着韩潇的背影高声说道:“韩潇!除了我,这世上无人敢配于你!除了我,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配得上你!你我二人,一个是天底下最强大最优秀的男人,一个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智慧的女人!除了我,不管是谁站在你的旁边都会被你的光芒所遮挡,沦为小丑!韩潇……这天底下,只有我顾幽才配得上你……”
同样的,这天底下,只有你韩潇才配得上我顾幽!
“自作多情。”
冰冷寒夜中,回答顾幽的,是比冰雪更冷的四个字。
顾幽浑身发抖,她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能拒绝得了她的男人。
除非……
顾幽望着韩潇不曾停歇的肩舆,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顾幽气喘吁吁地站在肩舆前,呼出的气息在雪中化成白雾,凝结成冰。她盯着韩潇,喘息着问:“她是谁?”
韩潇微合的双眸甚至没有张开,懒洋洋地斜靠在枕上,置若罔闻。
侍卫绕过顾幽,抬着肩舆继续前行。
顾幽不服,不甘。
她伸出双臂,拦在肩舆前,美丽的眼睛里盛满冰裂的哀伤:“你告诉我,她是谁?”
顾幽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挡路,令韩潇不胜其烦。
他睁开寒眸,居高临下睥睨着顾幽:“你没有资格知道。”
顾幽浑身一颤,巨大的打击如同平地而起的巨雷,打得她魂不守舍,失魂落魄。
真的有这个女人!
原本只是她的猜测……
原本她也只是半信半疑……
可韩潇的话却间接证实了的确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韩潇喜欢她。
无边的嫉妒,强烈的恨意让顾幽失去了理智。此时的顾幽,不是京中女子艳羡的才女、美人,也不是众多才子爱恋、仰慕的冷美人。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嫉妒与恨冲昏了头脑的普通少女。
顾幽不忿地再次追上去,甚至因为慌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她顾不上被摔疼了的手和腿,还有凌乱的发丝,她顾不上现在的她有多狼狈。她爬了起来,追上韩潇的肩舆,站在他面前,她强忍着要掉下来的泪水,高声问他。
“她有我漂亮吗?”
韩潇只是冷漠地看着顾幽,不语。
顾幽又高声问:“她有我聪明吗?”
韩潇仍然不发一语。
顾幽逼近一步,再次高声问:“她有我的身世吗?”
一连三逼问,顾幽定定地盯着韩潇,固执地要韩潇给出答案。
韩潇慢慢地看了顾幽几眼,良久,他问道:“你是谁?”
顾幽震惊。
她试图从韩潇的眼中、神色中看出,他或是故意忽视她,或是故意羞辱她。
然而,韩潇迷惑的眼神和不知所谓的神情无一不是在告诉她:他真的不认识她!
他不是在羞辱她,他也不是在忽视她,他是真的不认识她。
他的态度,比任何羞辱她的语言都更令她难堪。
她爱慕了他十年,关注了他十年,从她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就一直苦恋着他,追逐着他。
可他,却不认识她。
这世上,还有什么打击比这个更令人难以接受?
水雾氤氲住双眼,顾幽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她转过头,再次望向那个渐离渐远的男子。
“韩潇!你听好了,我叫顾幽,太傅顾士丰之孙女,中军左都督顾开尧之女,你将来的妻子,这世上唯一可以与你并肩的女人!”
走在韩潇侧边的王总管已经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了。
虽然他很同情顾幽,也挺想要顾幽做睿王妃的,可是他家王爷面对不喜欢的女人,你吼着叫着打滚着也是没用的,惹恼了都是直接一脚踹死。
如果吼几声叫几声王爷就会留意到你,那他还用得着这么苦恼、这么烦恼地为王爷的子嗣操碎了心吗?直接弄几个女人去王爷面前刷刷存在感就行了,还用得着伤透了脑筋吗?
王总管有些幽怨地看着韩潇,顾幽小姐那么漂亮的姑娘,身世又好,祖父是文官之楷模,父亲是仅次于兵马大元师的正一品大都督,手握兵权,家世不管是在文官还是武官都吃得开。这么出众的姑娘,王爷怎么就不正眼看人家一眼呢?
王爷不会真的不行吧?
不行,哪天得找夏姑娘给王爷详细地诊治诊治。
以夏姑娘的绝妙医术,一定可以治好王爷的难言之疾。
想及此,王总管心定了不少,因而看到屁颠屁颠而来的夏哲翰,和颜悦色极了。“夏大人辛苦了,夏大人在忙呢?”
夏哲翰受宠若惊地行礼道:“下官不辛苦!王公公,王爷这就要出宫了吗?”
“是的。今天事多,夏大人多辛苦了。”
“不敢不敢。”
“咱家先走了,夏大人忙你的去吧。”
“下官恭送王爷殿下。”
夏哲翰行了一个大礼,直到睿王的肩舆抬进了辇车,往宫外而去,再也看不到了,这才喜眉笑眼地爬了起来。
王总管对夏哲翰意想不到的好态度,把夏哲翰美得走路都带着风儿,暗呼老天开眼了,他的才华终于有人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