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搂着洛娜的身子依偎了很久,玛丽也捧着普莱德的手哭了很久。当安吉拉感觉自己快要溶入时,玛丽也渐渐收住了啜泣。少女再次扬起雪白的芳容,梨花在润满希望的春雨中萌动。
“谢谢你,安吉拉!”玛丽忽地起身,向对面这位治好她多年“顽疾”的良医飞扑过去,吓得安吉拉急忙松开洛娜把她接住。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安吉拉笑着拍了拍玛丽的背。她发觉自己的脸庞被一行行温热的液体打湿,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在医院工作时,也有几次类似的经历。零距离地拥抱他人感激的泪水,是她生命的乐章中最秾艳的华彩。她好庆幸,自己以后可能还会遇到更多同样的场景。
“而且,”安吉拉感受到玛丽的心跳与呼吸已缓和下来,又补充说,“竭尽所能地帮助同胞是变种人地下党的宗旨,我可不能让洛娜失望。”
“变种人地下党?”玛丽抬起头,眨着眼睛看向洛娜,“哦,我想起来了!罗根刚才在电话里提到过,那是——你建立的变种人组织?”
“嗯哼~”洛娜伸出纤细的手指,梳理黏在玛丽脸蛋上的发丝,笑着说,“真高兴他心里还装着这件事儿。我还总担心,以那位大叔的性格,会不会早把它给忘了。”
“唔……不管怎么说,总之也谢谢你……
“还有……娜塔莎姐姐!
“古一老师!”
玛丽相继与另外三人握手、相拥。到古一这里时,她久久不愿松开怀抱。当温柔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她发现,至尊法师那看似冷淡的长衫下,竟包裹着如此暄暖的身躯。原来,衣襟的温度,本就比不上体肤,而她,都快要忘记了。
“好啦——”普莱德试着把玛丽从古一身上拽下来,“你还没抱够吗?”
“不够!”玛丽撒娇似的说,“我现在见人就想抱!”
“你都快把老师的扇子压坏了呀……”普莱德正打算放弃,却忽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娜吉娅!不知道她现在到哪儿了,我们没准还能追上她!”
“对哦对哦!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玛丽松开怀抱,亢奋得直跳脚,“她说她要先去——威尔逊一家那里,对吧?我们也快过去吧!我早就想好好抱抱雪儿啦!”
“老师,那我们——先走啦!”两位姑娘看到古一点头后,便手拉着手,嗖的一下跑出门外。
“哎,年轻真好!”洛娜向那两个灵动的背影望去,眼里的神情有艳羡也有俏皮,“我在她们这个年纪,可以一口气连做四个凌空跃。”
“哦?”罗曼诺夫凑到洛娜身旁,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呀?我能做六个!”
“真厉害!我也差不多呢。哪天我们两个交流一下芭蕾舞的心得,怎么样?”
“你们……”安吉拉愤恨地看着洛娜和罗曼诺夫散发的那股名为“年龄还不到二十五”的放肆,咬着嘴唇说,“你们两个,是故意气我呢吧!”
“哎呀,你说什么呢?”洛娜像一个被无端责备的小孩,撅起微颤的小嘴,语气里全是无辜,“我怎么敢惹你生气?齐格勒医生,不,齐格勒神医!”
“唉……”安吉拉抓起洛娜的一只手,低下头在手心上画着圈圈,思绪也像那只手指不停地原地打转,“谢谢你逗我开心,我可爱的小北极星。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的‘治疗手段’只是治标不治本,玛丽的异能若再次‘饥饿’起来,仍会对接触她的人造成伤害……”安吉拉又抬起头,向古一望去,“大师,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吗?”
古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姑娘们慢慢走出寝室。
“呵,别误会,伟~大~的齐格勒医生。”古一仿佛听到了安吉拉惴惴不安的心跳,用开玩笑的口吻安慰道,“我只是喜欢在阳光下讨论问题,可爱的阳光会把很多负面的想法消去。”
“连你也耍我……”安吉拉低声恨恨“埋怨”。
“呵,你做得真的很好,安吉拉。”古一又接着说,“我注意到,那孩子已经有广泛性焦虑的迹象了。再不被遏制的话,恐怕就要往抑郁的方向发展了。我们急需解决她的困扰,哪怕是暂时性的也好。”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罗曼诺夫接过话茬,“她似乎会因为普通的日常事务,无缘无故地陷入到紧张情绪中。”
“娜塔莎,”古一将脚步放得更慢,与罗曼诺夫并肩而行,“我可以听一听最优秀的神盾局特工关于焦虑症的看法吗?”
“你过誉了,大师。”罗曼诺夫谦虚地回答,“我不敢班门弄斧。但关于这方面,我确实有一些心得早就想说与别人听了,感谢你给我这次倾诉的机会。”
四人在悠长的廊道里闲步,思维却远没有脚步那般闲适。罗曼诺夫谈论心理学时精准的用词与连贯的逻辑,让人不禁感叹,她不愧是一个王牌职业特工。
“焦虑的人总有一个错误的观念:反复思量并试图控制所有局面,以便为未来做好计划。但实际上,这种思维模式可能会阻碍认知处理过程,并过度刺激大脑中处理情绪和恐惧的脑区,使人过度警惕,甚至引发心血管问题,最终使身体无法适当地应对压力。
“而压力过大,则可能导致大脑中的炎症反应。免疫系统会过度地攻击大脑中的健康组织,使神经元之间的交流速度下降,从而引起大脑的慢性疲惫,表现为思维缓慢、头脑昏沉、心理倦怠等等和疲劳有关的症状。甚至,几天前我还从神盾局内部的系统中看到,学院科技部最新的一项研究声称,他们找到了炎症细胞因子促进神经元和星形胶质细胞产生更多-淀粉样蛋白的确切证据……”
“啊啊啊——这么可怕?”洛娜大叫着打断罗曼诺夫,“意思就是——想得太多会导致老年痴呆?”
“别这么武断地下结论。”安吉拉纠正道,“焦虑不等同于脑部炎症,-淀粉样蛋白也不等同于阿尔茨海默病。看见一棵树后,要试着去发现森林,而不是想象海洋。这项研究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提醒人们,既然大脑的器质性病变有可能源于最初的心理问题,那么寻找心理问题的神经根源也便迫在眉睫。娜塔莎,神盾局科学院的论文是只有你们内部才能看到吗?我有没有资格——”
“你先等会一儿,”洛娜捂住安吉拉的嘴,抢着问道,“娜塔莎,我的好姐妹,你这么厉害,肯定有一些消除焦虑感的办法吧?快点传授我一些技巧。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现在过得很快乐,但偶尔还是会止不住地思考问题。”
“嘻~那是你的头脑太发达了,你要学会驯服它。至于方法嘛,我先随便说几个简单技巧,剩下的那些,嘻嘻,就得留给你的安吉拉慢慢教给你啦。”罗曼诺夫伸手刮了下洛娜挺翘的鼻头,随后停顿了一下,准备组织语言,但气息却在此刻被安吉拉打断。
“你好像弄错了什么,特工小姐。”安吉拉靠在洛娜的肩上,将清澈的眼眸由朦胧半眯一点点睁开至神采奕奕,朱唇皓齿暧昧地张歙,“我可不是主修心理的。剩下的那些,需要拜托你在接下来的一生中慢慢教给我们,亲爱的娜塔莉亚……”
“……罗曼诺娃!”洛娜与安吉拉一齐说道。
“该死,这两个勾魂的妖精!”罗曼诺夫听到她们二人用软软的语气念出她的俄语本名,心脏竟在一时间跳乱了节奏。在心中默默发泄完喜洋洋的嗔怒后,她清了清嗓子,看向别处,强行镇定下来说:
“洛娜,呃,你可以,每天特地抽出来一段时间,几分钟或十几分钟,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想着自己所担忧、纠结的事情。之后,你就会对这么做感到厌烦,就好像吃饭吃得太撑了一样,厌倦自己的忧虑,慢慢变得不在乎起来。
“或者,当你被某件闹心的事情困扰时,试着转移自己的想法,想一些与这件事类似,但情况却没那么严重的事务。比如,眼下有闹心程度一百分的事分散你的精力,那么,试着转念去思考那些八十分的,之后,再去想那些六十分的……如此逐步减轻内心的烦扰程度,到最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些令你放松、开心的东西。
“又或者,与上面那一条反其道而行,去设想比你所顾虑的事要严重得多的可能性。你会发现,既然自己以后可能会需要在那么糟糕的情况下坚持下去,那么眼前的这些小问题,相比之下就不是那么难以克服了。
“最后嘛,你可以试着把内心的诸多忧愁同时摆在眼前,在心中做成一个可以俯视的‘地图’。然后,像缩放图片那样,放大又缩小地反复观察这些困扰与担忧。这样,你就会产生一种对焦虑情绪的掌控感,而不是被某一个问题牵着鼻子走。
“我不能保证这些每一个都有效,对于不同人来说,能够起作用的方法也是不同的。你需要亲自去尝试,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噢——”洛娜认真听完罗曼诺夫的叙述后,忽扇着长长的睫毛,若有所悟,“总的来讲,就是尝试以客观角度审视并整理自己的忧虑喽?嘻,希望我以后可以用得到。那么——你呢?你是用什么法子来放松神经的呢?”
“我?”罗曼诺夫愣了一下,然后摇着头笑了笑,“我现在好像很少陷入胡乱担忧的状态呢,所以什么方法都用不着。不过,当我刚……加入这一行时,为了缓解糟糕的心情,我会去——拍艺术照!”
“咦?”“诶?”
“嘿嘿,”罗曼诺夫敏锐地发现,安吉拉和洛娜惊讶的眼神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想入非非的念头。她笑得更加意,继续解释说:
“反正我进行卧底任务时,也会需要很多各种各样的照片来伪造身份,时不时拍一些,总会用得到的。话说回来,每当我看到那些照片,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感叹:老娘可真是太美了!有这样一副躯体,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不值得老娘担心!然后嘛……久而久之,这种心态就烙在我心里了。反正我是想通了,那些深刻的哲学与道理往往不会让人开心,反而是这些浅薄的东西容易让人满足。”
“这可一点都不浅薄,娜塔莎。”古一用扇子敲了敲罗曼诺夫的肩头,又用那一向不急不慢的语速讲道,“你见到了自己、接受了自己、解放了自己,是一种极高的境界,而且适用于每个人。人类的生命本就无比美丽,只是人们常常忘记观看自身,意识不到。”
“够了,真的够了……”罗曼诺夫有点不太敢聊下去,因为古一总是能够越过她的伪装,将词句直戳到她内心的最深处。
“你们再多向我甩出一句赞美,我的心就会因承受不住而就地爆炸了。”罗曼诺夫流露出谦婉的笑意,随口敷衍后将话题转移,“我们还是说说玛丽那个孩子吧。我认为,解决焦虑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断掉心中的控制欲。但是放弃对别人、对外物、对未来计划的掌控欲望很简单,戒掉对自己的控制欲望却是最难。玛丽就是如此,我猜,她焦虑的本源,不是所经历的那些遭遇,而是太想要控制自己不听话的异能。这份执念不被消除的话,过度焦虑的思维模式就不会彻底消失。我相信她很快也会意识到这一点。”
“没错,”古一点了点头,“不过我相信她终归会意识到,她需要学会的,不是控制皮肤上的温度感受器不再感受到寒冷——这无法办到,并且没有必要——而是如何从内心驱逐掉寒意。”
“不仅是她,”安吉拉喟然慨叹,“每个人都要在此生付出必要的一段时间来学习这些。”
说着说着,四人又返回到了最宽广的那个庭院。她们发现,之前在院子里晨练的人们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两个在拿着扫帚清理地面。
“他们都去哪了哇?”洛娜问道。
“去图书馆了。”古一回答,“在卡玛泰姬,白天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不过我们鼓励在学习之前先进行一番运动;而晚上的时间,则必须留给冥想。”
“唔,这种自由且安静的学习氛围,真的好令人向往呢。”洛娜靠在安吉拉的肩上,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由得赞叹起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古一慈祥的面庞上又浮起和蔼的笑容,“娜塔莎,洛娜,还有你,安吉拉,你又让我惊喜了一次,我可没有料到你会用一眨眼的功夫就安抚了玛丽的异能。那么现在,我能邀请你们三位,在卡玛泰姬多待一些时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