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胜殿。
弘隽八年之后,又回这里。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大殿门两边的祥兽麒麟已经不负往日的风采。昔日朱红大门,如今斑驳的脱了色。庭院里面虽然不是杂草丛生,却也一派颓废萧条的景象。
盛夏,原本是万物繁茂的季节。可是这里的花草因为常年无人打扫已经死的死,黄的黄。只剩下一颗老梧桐树还在院子里孤零零的站着,仿若在诉说当年这里是何等的荣耀之地。
弘隽清晰的记得,当年自己就是在这颗梧桐树下练剑,和哥哥对弈。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个比较天真的少年。即使知道哥哥的母后不喜欢自己,可是还喜欢和哥哥一起。他以为,哥哥和她娘亲不一样。他以为,他们毕竟是一个父皇生的。
后来才知道,他们母子一直都是一样。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不然不会后来哥哥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赶尽杀绝。可是现在,想想又好笑。母子俩的居然生生掉了一个位置。
以前在明的,现在居然转走亲情路线了。
以前在暗处的,现在却拿起了皇帝的架子。
“王爷,您先在这树下坐一会儿,这里我找人收拾一下。不然里面灰尘太重,你会受不了的。”黑虎四处打量一下,找到一个还算结实的凳子给王爷做了,就想去找宫女收拾。
这时候,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嬷嬷端着一盆水从房间里开门走出来。
弘隽慢慢的起身,看着老嬷嬷。老嬷嬷手里的水盆“咣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红了眼眶,哆嗦了身子。
“王爷,您……回来了。”老嬷嬷过来就要跪倒,被弘隽伸手扶住。
“奶娘,您不是出宫了么?怎么还在这儿?”弘隽不敢相信的问道。
“当年说出宫享清福,不过是骗王爷的。老奴这么大岁数了,宫外也没什么亲人,出去了反而不舍得宫里的红墙绿瓦。”老嬷嬷红着眼眶却依然笑着说道。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光。
才五十多的年岁,头发已经白的差不多。满脸的皱纹写满沧桑,好像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弘隽伸手握上奶娘的手,那些粗粝的茧子直直的让他疼到心里。
“奶娘就会说笑,您哪儿是舍不得宫里的红墙绿瓦,是舍不得我额娘,舍不得隽儿吧。”弘隽这一刻,终于放下所有的清雅高洁,所有的伪装示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看见久别的亲人,也会表现出激动,心疼和不忍。
“都不提了,只要隽儿平安无事就好。走,进屋,老奴已经收拾好了。”
弘隽被老嬷嬷拉着往房间走。房间里一切都没变,甚至窗下桌案上,当年一副没完成的字还在那儿安静的躺着。
弘隽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看着昔日还是风韵犹存的奶娘,如今已经是老妪,一时间心头有些乱。
今日进宫,进宫就难出宫,是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中间唐晓做了很好的铺垫。更没想到,回来还能遇见昔日最疼自己的奶娘。
“奶娘,您放心。隽儿一定会让你安都晚年的。”弘隽从不做什么允诺。可是这一刻,他在给曾经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奶娘做着承诺。
老嬷嬷激动的满眼泪花,禁不住的一个劲的点头。
地窖里的唐晓爬出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弄好机关,爬出床底,满身蜘蛛网,狼狈不堪的直接躺地上喘气。
刚把气喘匀,想不到银翘去而复返,又在门口拍门。
“姐姐,姐姐你真的不在么?在就吱一声。”
额,银翘干什么一遍一遍的找自己?难不成有事!
于是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把自己满身蜘蛛网的衣服脱了仍在角落。头上又使劲抓了几把。然后打着哈气去开门。
“干什么啊,睡个午觉也不安生。”唐晓说着又打个更大的哈气。
她不是信不过银翘,把她当外人,故意隐瞒地窖的事。实在是这件事有点大,有点蹊跷,自己还没搞懂呢。再说,银翘就是银白青的心头肉,万一有什么危险,可不敢带着他。
“睡午觉?姐姐你的心可真大啊,我们一帮人找你找得都要着火了。”银翘嗷嗷的喊着,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唐晓按到镜子前给她快速的梳头发。又找出柜子里备着的官服给穿上。
“皇上头疼难忍,点名要姐姐去看诊。可姐姐倒好,居然在屋里呼呼睡大觉。而我们就一窝蜂的满世界找。快点跟我走,去乾清宫。”
唐晓在宫里最不爱伺候的就是狗皇帝。再说,他吃完饭散场的时候还好得不得了,这会儿就头疼难忍了?
宫里有六个御医呢,咋非得点名找自己?看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找茬的。
明知道是找茬,可是该去看还得去看。谁叫咱现在是五品医官了呢。出了小院子,正碰见御医院的钱御医和高御医在喝茶对弈。
钱御医看见唐晓出来,冷哼一声:“哎,现在世风日下,以为有点狐媚手段就能上位。呸,也不撒包尿照照,一脸的短命相。”
“老钱,你就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你若是女的,又年轻二十岁,只怕让你脱,你也脱的。”高御医长的不错的一老头,没想到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主,说起混话来,更是欠揍。
唐晓撸胳膊就要上。
银翘急忙拉着她就走:“姐姐何苦动气?他们说你短命就短命啦,你干什么和两个土埋脖子的糟老头一般见识。”
唐晓回头看到两个老家伙气的半死的黑脸,心说,银翘这小嘴啊,真是刻薄。但心里也记了仇,想着早晚有一天要整整这两个老家伙。
一路急赶慢赶,到乾清宫的时候,还是晚了太多时间。
银翘很没义气的到门口,把唐晓推了进去,扭头就跑。
唐晓在高高的门槛上差一点绊一个大跟头,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但即使这样,殿里的一众宫女太监,却眼观鼻鼻观口,没有一个敢抬眼笑一下的。
“唐医官升了正五品女官,愈发的忙了。朕看个诊请都要三请四让的。”突然,一声不阴不阳夹杂隐忍怒气的声音从一边桌案后传来。
唐晓扭头一眼,弘正在批阅奏折,面前还有好大一堆。但是天地良心,谁他妈的用三请四让了,不过是掉地窖里出不来了而已。
“哪有,皇上误会了。是中午宴席的时候,唐晓贪喝了两杯果酒,结果回去就醉的不省人事了。这还是银翘拿水给我泼醒的呢。”
唐晓故意夸大其词,然后大胆的抽走皇上手里的奏折,“皇上不是头疼么?那还看这些劳神费力的东西。快去床上躺着,我给你看看。”
唐晓前后的态度变化的有点大,弘虽然希望唐晓给自己好脸色。可突然就给好脸色了,怎么还觉得别扭了。
不过看她狗腿的样子还挺受用,就不计较晚到和擅自拿走奏章的错了。
唐晓可不是神经错乱,对狗皇帝突然就转了看法。主要是突然想起楼万红的任务了。到现在好几天了,还没有找到狗皇帝的弱点,真不知道万一楼万红突然发难起来会怎么办。
再说,也怀疑弘隽的毒就是狗皇帝下的。现在故意套套近乎,多来他身边几趟,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唐晓认认真真的给弘诊治了一下,然后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通。听得弘云里雾饶的,也不知道明明是莫须有的头疼怎么听着听着忽然就好像是成了不治之症似的。
“那,以唐医官看,朕应该怎么治?”弘觉得唐晓的话里有一大半的水分。可是她的医术又却是在那儿摆着呢,不信的话,又怕脑袋真的出现大问题。
头啊,身体的最敏感地方,可马虎不得。
于是一刻钟后,弘的脑袋成了刺猬。
好几次,唐晓都想把针直接给狗皇帝下到死穴上算了。最简单、快速、有效帮助弘隽的方法。可是这狗皇帝是会武功的,只怕自己还没得手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先把自己给弄死了。
所以,帮助别人的同时还是保命要紧。现在没有更好的方法时,还是小小的惩戒他一下就好。
把弘隽扎成刺猬之后,唐晓就坐在一边眉来眼去想看看这狗皇帝的寝宫有什么秘密的地方。结果刚看了两眼,瞌睡就上来了。看来中午的果酒还真的是有后劲。
然后偷偷打了一个盹。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的时候,猛然醒来。看见狗皇帝闭着眼睛没发现,长输出一口气。看看,拔针的时间也到了,唐晓收了针,便告辞走了。
唐晓走了,弘觉得脑袋是清明了很多。可是看着桌案上的银项圈,又眉头紧锁。
屏退了宫女内侍,韩阁从屏风后转出来。
“皇上,这女人真的是北国派来的细作么?若是,为什么看见母亲唯一的银项圈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似的。”
弘其实闭着眼睛的时候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唐晓真的是北国的细作么?为什么来宫中这么久,一个消息都不递出去,反而还处处惹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