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离开的时候,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
雪娆从开着的窗子里看见那一抹身影的离开,眸中的得意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
黑暗里的黑虎,默默绷紧了身体,在唐晓离开消失不见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身子一晃,悄悄跟过去。
乱坟岗子里,中秋的圆月下,连那一座座土包子坟头上的荒草也变得诗情画意起来。乌鸦已经在周边零散的大树上休息,夜枭又出来在月亮下觅食鸣嚎。
唐晓在坟头站住,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
来人的武功极高,若是不想出现声音,肯定不会让她听到。既然是想让她听见,就是有话想对她说。
“既然跟来了,何不现身。”唐晓极目远眺,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是浓的化不开夜色的黑。
“唐医官,你为何到了这儿?”黑虎现身,看着周围的一个挨着一个坟头,听着渗人凄厉的夜枭声,眸中的神色很是不懂。
唐晓忽的松口气,僵硬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松懈。微笑转身,说实话,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有一点儿失望。
“这儿有什么不好么?”唐晓看看四周,不觉得一片荒凉的坟地,在圆月之夜是有多么的诡异。
世间没有鬼,人心才有鬼。即使世间真有鬼,也会比人心里的鬼可爱许多。
黑虎默了一下,没有出声。事实上,他不能理解,一个坟茔地会有什么好的。
“为何跟我?”唐晓见黑虎不说话,便主动问道。
“我……想和唐医官说几句话。”黑虎突然变得不自在。
“说吧,我听着呢。”唐晓寒声。
“请唐医官不要恨我们王爷,他这么做,真的是有苦衷的。”黑虎见着唐晓的态度,着急出声。
唐晓闻言,冷笑:“庆王爷怎么做是有苦衷?诈死不告诉我的事,还是皇城私宅金屋藏娇的事?其实说白了,这两件事都和我没关系的。”
黑虎急着上前一步:“唐医官,您听我说,庆王爷活的很苦。这么些年来,身边没个他真正入心的女人。而唐医官在王爷心里和别的女人不同……”
“当然不同!因为他觉得我傻,我白痴,可以挥之即来,喝之即去!”
唐晓冷硬的打断黑虎的话。没想到他这次跟着自己来到这儿,是帮主子说话的。可是这主子伤透了她的心,说以,她直接对黑虎发脾气。因为这一晚,她隐忍的够多了。不断的埋怨着自己,好贱。为什么偏偏跟着黑虎到了那个宅子。如果不去,好多事就不知道,然后还傻傻的照顾着香火,还傻傻的要帮着养大弘隽的香火。
“不!不是这样的!王爷从没有把唐医官当做是白痴,甚至就是因为深爱着唐医官,才选择雪娆做了他香火的孕育者的。”黑虎急了,声音在乱坟岗子里有些嘶吼。
唐晓冷哼:“好一个‘深爱’,王爷如此‘深爱’一个人的方法也真是够变.态的。”
“唐医官,您真的误会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处山坡,倒是幽静的很,我们去那儿说话。”黑虎说着,不管唐晓愿不愿意,伸手抓住她的肩头,腾空而起,已经离开乱坟岗子。
唐晓叹息,其实坟茔地才是真正的幽静之地,有什么话为什么就不能在那儿说呢?又没有隔墙有耳的嫌疑。
山坡之上,葱葱翠树之间,有一方光洁平整的天然青石。黑虎把唐晓放到青石之上坐着,自己在石头边恭谨的站着。
唐晓有些不自在的挪挪屁股,抱抱怀里的玉枕,又瞧瞧看不透的树林,觉得这里才是真正诡异不自在的地方。
“唐医官,请恕在下刚才的冒昧。但黑虎若不是万不得已,又怎么会对唐医官做出这等失礼之事。”
唐晓只是不说话,静等黑虎的下文。
“王爷这次的九死一生,虽然是早就设计好的,要金蝉脱壳,彻底由明转暗,更好的布置一切。但毕竟一切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风险太大。不得已,王爷才想留一个后路。万一这次计划失败,自己还能有个后,让手下之人继续辅佐小皇子。这个计划一出,黑虎以为王爷一定会选择唐医官做这个小皇子的母亲。可是黄明山回来后,却看见韩枫把王爷曾经的小师妹雪娆带回了密宅。黑虎那时候,第一次主动问王爷这是何为?为什么舍近求远,还放弃自己的心爱之人。”
唐晓慢慢抬头,等着黑虎剩下的话。她表面不在乎,可是心里却太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王爷当时沉默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我想留下子嗣,就是怕我此次不能安全脱身。若我不能活下去,她就要一个人带着孩子替我背负这一切。’唐医官,王爷这么做,是怕您以后的日子难过,您明白么?”
黑虎对上唐晓的眼睛,问道。
唐晓不明白,用一个现代人的脑袋,很难理解古代人的思维。谁说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过日子就一定是难过的?相反,能有心爱之人的孩子,睡觉都会笑醒的吧。
“还有,王爷如今对雪娆这么好,并不是因为她真的有了他的骨肉,也不是因为感情,只是因为感恩。王爷感谢雪娆给了他一种奇药,让困扰他已久的毒彻底解掉。”
奇药?解毒!
唐晓不由得又把玉枕抱紧。
今晚看见弘隽的气色很不错,身体功力也是堪称登峰造极。知道他的毒已经解了,却不知道,解他毒的居然是另有奇药。那手里的玉枕呢?那自己的三碗血呢?难道就是自己犯贱,这些对他都一点功效都没有启用么?
唐晓抱着玉枕茫然的从青石上起身,慢慢的往林外走去。她一直知道,自己出现在这不知名的大梁就是一个笑话。却不曾想,就连救人都闹了笑话。还想偷偷的替弘隽解毒,让他念着自己的好。可是到头来,连这都是自我臆想的美事一桩。
可笑,太可笑了。
唐晓的身影慢慢在夜色里模糊,走的远的都看不见。黑虎才默然的走出树林。他不知道今晚的擅作主张,做的是对还是错。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是不是能给唐晓和王爷的死局的关系带来一丝转机。只知道,回去之后,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但即使这样,他也愿意。只要王爷能得到真正的开心,他就是去死又何妨?
唐晓抱着玉枕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间,虚脱般的躺到床上,无力的一动不想动。
她承认,黑虎前一部分的话对她有一些触动。想到弘隽不想自私的用一个孩子拖累自己,就莫名的觉得心疼。可是黑虎后面的一半话,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觉得起来伸手把床头的蜡烛用火折子点着。
拿起玉枕对着蜡烛细细的照着。曾经血红的云朵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都是一朵朵墨色一样的黑云。
黑云充斥着翠绿色的玉枕,让好好一个宝物变得诡异阴森。
这些黑云不就是桂婆手札上记载的么?处子之血作血引,乾坤玉贴身吸毒,毒尽,云墨。明明一切都分毫不差,为什么黑虎说弘隽的毒是雪娆的奇药治好的呢?功劳被抢倒不觉的什么,只是这事端的窝囊。
刚放下玉枕,想要好好想想这件事,突然院子里出现悉悉索索的声音。
唐晓皱眉,翻身起来,推开窗子去看。却看见三个人冲着唐晓的房间走来。这三人,身上皆是穿着黑色斗篷,和夜色混为一体。
房间的门本来门闩插得极好,却在一个人的轻描淡写中,化为两截“铛铛”两声掉在地上。
唐晓一个哆嗦,眼睛四处乱转,想寻一件趁手的东西自卫。但当三个身披黑斗篷的人破门而入,站在床前的时候,唐晓手里举着的只是一只枣红木的圆凳。
门开,门关,一切如鬼魅完成。
唐晓眨着琉璃般的眼睛,吞着肝颤的口水,嘿嘿一笑,识趣的把圆凳慢慢放下。伸手用袖子把圆凳抹了抹,擦得锃亮,仰头谄媚:“那啥……坐,三位好汉坐……”
唐晓知道自己很没种,但谁叫自己打不过他们呢?若是一个还敢比划一下,可是现在是三个,她只能识时务了。
近一个月不见,一见这女人就是如此动作神情,弘不仅有些好笑。遂把斗篷的帽子一扯,露出自己的真容来。
唐晓本来讨好媚笑的眼神一见来人居然是狗皇帝,不仅气恼的够呛。笑容忽的一收,凉凉的斜睨弘一眼:“皇上深夜来此,还如此乔装,故弄玄虚,不知是为何事?”
弘看着一瞬间,脸上好几个表情闪过的唐晓,不仅眸眼一暗。这女人被关了这么久,怎么还是如此倔强。不禁冷哼一句:“朕记得你说过,你身中蛊毒,发作时,生不如死。”
“那……皇上是来兑现承诺,来给我解毒的?”唐晓的眼睛一瞬间又亮起来。
“你若是不愿意,朕自当没有说过当日之言。”弘作势就要走。
唐晓一见急了,跳起一步上前拉住弘的衣袖,“皇上别走啊,小的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弘站住,觉得这样的唐晓还很受用。
“朕费劲心思,找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制毒解毒高手魔衣,来给你解蛊。这是你的福气,你得珍惜了。”
“珍惜珍惜,小的久仰魔衣前辈大名。能得魔衣前辈出手,三生有幸……三”唐晓对着一个一身黑斗篷的人就拜起来。
黑斗篷把帽子一掀开,是韩阁。
唐晓嘴角一抽,急忙又去拜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