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君若看到荷花泪，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只是与君心相许。今宵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

书房里，六岁的云娇踩在爹爹的乌木雕花座椅上，一手按桌，一手作画，嘴里嘟嘟嚷嚷，声音稚嫩，唱的是从董姨哪儿学来的童谣。

她握住毫毛笔的手雪白而小，下笔却毫不迟疑，勾点自如，很快一朵墨荷便跃然纸上，亭亭盛开。

云傲恰好踏进书房，一眼便瞧见书案前小巧的身影，面上不仅带了微微笑容，走近了，笑意更盛。但说话的语气故作气恼。

“娇娇，你又踩爹爹的座椅，还不快下来。”

埋头作画的云娇闻声抬头，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爹爹，你看云娇新学的墨荷，是不是很好看？哥哥昨天才教我的，我今天就过来画给爹爹看。”

“昨天才学会的，那爹爹可要好好看看娇娇画的好不好了。”

云傲把云娇抱到腿上，细细查看案上的静默绽放的墨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吃惊其逼真程度。虽然纸上仅仅只有一支墨色荷花，其余皆是留白，但其荷瓣张开恰当好处，姿态自然，偶有微风吹来，宣纸微动，墨荷仿佛也跟着左右摇曳，荷瓣张合。

不过这墨荷看着着实眼熟，云傲想了想，问道。

“娇娇画的就是书房前的池子中央那朵粉荷吧？”

云娇点点头，刚想说些得意的话肚子却先吭声了，顿时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无辜地斗着食指。

云傲了然一笑，把她放在地上，拍拍她的头。

“董姨说没见你去大堂吃早饭，看来一大早就跑这里来了，现在知道肚子饿了吧？去厨房找阿衡吧。”

“好的。”

云娇回应，唱着童谣迈开小腿欢喜地出了书房。

“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为君舞。看尽人间多少事？知己只有吾和汝……”

云娇稚嫩的童音逐渐远去，云傲听清她唱的词，无奈地摇摇头。“董韵都教了她些什么曲子，小姑娘家家天天唱着个。”

语毕，云傲的目光又落在案上，将画着墨荷的宣纸细心卷起放好，不禁回想起宝贝女儿自懂事以来的聪慧，心中的骄傲不可诉说，都化了嘴边的难以融化的一抹弯弧。

云娇自小乖巧，鲜少胡闹。就是有时忙起来忘了给她喂奶也不大哭大闹，等想起来这回事过去看她，她便瞪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你，叫你以后再不忍心让她挨饿了。

学步和说话，云娇也学的极快，同龄人方才呀呀学语，她已经能流利呼唤亲人，那时间听着她一口一个爹爹，心里总是说不出的甜。

再大些，能跑能跳了，才发现她学东西也有极大的天赋，快且好。今日的墨荷她昨日才学，今日便画地栩栩如生，纵使是早已知晓她的能力，也不免吃惊啊。就算是自己去她般大的年纪，是绝不可能一日功夫便做到这样程度的。

别人都说云娇是天上的神童下凡，天生绝顶聪明。

但家里人看到更多的，是她天资下的专注和认真，更有执着的韧性。就是这幅墨荷，想必昨夜点灯琢磨了不少时间，那双明亮清澈的小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宝贝云娇，这样的云娇，是他一家上下，所有人的骄傲。

云府，厨房。

远远地，门口劈柴的阿衡便瞧见云娇一步一跳地过来，小小的身影欢欢喜喜，背后披着一路晨光。

笑了笑，阿衡手上用劲，将柴刀嵌入木桩定住，进厨房洗把手，一边走，一边把手在衣服上抹两抹，再将事先热好的饭菜端到厨房的小桌上，备好一副碗筷。

做好这些，云娇的声音正好到了厨房门口。

“阿衡阿衡，今天吃什么？”

“小姐过来坐吧。就知道你早膳没用会来找我要吃的，我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荷包里脊和羊羹。”

阿衡说着，语气里有着得意。

云娇笑嘻嘻地谢过阿衡，让他继续忙活，自己则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他干活。

阿衡去年方成年，很小的时候便在云府生活。他的父亲是云府的大厨，因病去世之后，继承了父亲绝佳手艺的他则继续留在这里，而厨房则是苦干叔叔掌管。

不过苦干叔叔总是外出，大部分的时间还是阿衡主事。

阿衡做事干练，待她也是极好，经常给她做好吃的如意糕。

吃过早饭，云娇告别阿衡，晃晃悠悠走到大门口。

此时已是已时，日上三竿。云娇抬头，天上的云彩数不到几朵，偶见飞鸟，或单独，或成双。

云娇坐在门槛上发了会儿呆，独自出门，去了街上。

这个小城镇叫“永安”，大概是永远安宁祥和的意思。而这里的位置也的确顺了名号，依山傍水，娴静宜人。

城镇算不上大，但“五脏俱全”，有酒馆也有粮铺。人民安居乐业，各司其职。

官府面积也不大，坐镇的是个县官，平日里无人告状，也就没有案件要审理，闲来无事也会上集市去逛逛，有时会收到小贩送的鲜鱼瓜果。

云娇走在街上。大多数人都认识这个云家的小千金，闲暇之余也会和她打招呼，她也都一一用了甜糯的声音回应。

她时不时好奇张望，最受她关注的当属街边热情叫卖的小商贩。

除了那些有店铺的人家，沿街贩卖的小贩大多数是流动的。他们从别的城镇带新奇的或有特色的货物来到这里，指望着卖个好价钱。他们一般待上一个或半个月便会离开，带着原有没卖完的货物这里淘来的小玩意儿，到下一个城镇去讨生活。

“云娇，又一个人上街啊？怎么不带上你董姨。”

说话的是街角摆摊卖草编的刘佐，年龄莫约三十上下。他也是流动的小贩，在这里待了近半个月，卖些草编，竹编的器物。

他的小摊不仅出门采购的妇人姑娘们光顾，常来的还有孩童。因为他除了日常用具，也会用稻草编些蚱蜢，蝴蝶之类的动物，新奇得很。

“董姨今天要陪娘亲，我已经六岁了一个人就可以上街了。”

云娇糯糯地回答，目光落在刘佐新编的竹篮上，蹲下身鼓捣，似乎想探究小巧的竹片是如何变成可装盛的竹篮的。

“是么？一会儿嘴馋了要买糖葫芦没有人给你付钱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胡说，我已经长大了，才不会总想吃糖葫芦呢！”云娇不服气地回应，转念一想又觉得说得太绝对，改口，“就算是想吃我也可以下次再出来买。”

“好好好，你说的是。”刘佐被她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逗笑了，不再和她争辩，拿了几根稻草，不一会儿编出一只草蚱蜢，递到她面前。

“来，这个送给你的。”

云娇眼睛一亮，继而想起什么，明亮的小眼睛转一转，小心地接下，嘴上说道：“爹爹说接受人家的好处也要‘礼尚往来’，我现在可没有东西给你啊，而且我记性不好，明天我就忘记了！”

刘佐当然知道她是没想过要遵守所谓的“礼尚往来”的，但并不介意，她只是个小孩子，那种规矩还是用在大人身上的好。

“你总来我的摊子和我说说话，这个是谢礼。而且我可能明天就走了，你不收下的话就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看的草蚱蜢了哟！”

听见他的话，云娇一个激灵，立刻把草蚱蜢护在手里，脸上的神情也严肃了，一张小脸总得像个小包子。

见她这幅神情，刘佐又笑了，叮嘱她自己一个人玩时小心点，继而低头继续自己的活，心里盘算着下一个要去的城镇和路途。

不一会儿，原以为云娇走远了的他又听到她甜糯的声音。

“刘佐大叔，我把这只草蚱蜢还给你好不好？”

刘佐见她认真的神色，有些惊异地问：“为什么呢？”

云娇严肃地回答：“草蚱蜢不容易保存，现在天气变热了，一两天的功夫就变丑了，那我心目中的刘佐大叔可能也要变丑了。”

刘佐愣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听她继续说。

“所以为了我心目中的刘佐大叔永远不变丑，我把草蚱蜢还给你，但是你要教会我编它！”

云娇说完，把手中的草蚱蜢递了过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刘佐，心里想着如果刘佐不同意的话她就哭给他看！--董姨说女孩子的眼泪是很厉害的武器呢！

刘佐终于明白了云娇的最终意图，再次被逗笑的他心里感叹这小丫头的机灵，他把云娇拉到身边坐好，给她步步讲解。

“做草蚱蜢的材料有很多，但常见的还是稻草，以后你有条件了可以选择其他的叶子，比如棕叶，包粽子的粽叶也可以。我今天先教你用稻草编。首先，把稻草洗干净，然后……”

云娇听得认真，午时回家用膳后骗过唤她去午睡的董韵，偷跑出来继续学，吓得董韵带了好几个人出来寻她。

太阳西斜的时候，云娇心满意足而恋恋不舍地同刘佐告别。

“刘佐大叔你什么时候还会来永安？”

“不知道，你有读书，应该知道有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以后有机会还可以见面的，就怕到时候你长大了心里有人了不认识你刘佐大叔咯！”刘佐摸摸云娇的头，笑道，“快回家吧。”

“那好吧，那就‘有缘再见’咯！”

云娇嘟嚷了一句，一步一回头走远了。

直到看不见云娇频频回头的小小身影，刘佐忽的说了一句极小声的话。

“永安是个好地方，里面的有些人，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呢。”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摊位，向着城外走去。他打算今日就出城。他是有任务在身的。

不过他忽然打算在自己的行动报告上加上一段--

云家有女名云娇，天资聪颖惹人怜爱，日后才华定不输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