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东方的地平线隐隐冒着光,逐步取代被撕裂的黑夜。
空中忽然多了层层叠叠的乌云,风起了,不一会儿,雨水滴滴落落,洗刷大地。
雨水敲打屋檐的声响,滴滴答答,如同乐章。
步惊鸿站在茶楼的檐下,极目远眺。
多了一层雨幕遮着,所能看见的景象了失了几分平常颜色。
“叽啾。”
黑色如剪,一只新燕轻巧落到檐下,抖抖翅上的水珠,扑腾几下,歪着小脑袋瞧一眼四周,又振翅进了雨里。
“下雨了,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一句话,静默了许久才说出口。步惊鸿的目光自雨幕中收回,微微低头,落在站在雨里的喏喏身上。
雨下得大,她浑身已经湿透,衣服贴在身上,整个人显得更加瘦小。雨水在她发间,脸上,身上,肆意流淌,但她却不曾动过丝毫。
步惊鸿起夜,之后便在此站了半夜,而她站了一夜。
面对问话,喏喏没有回答,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雨水中。
“你要干什么?”
又一个疑问句。步惊鸿秀眉微皱,转过身,正有进屋的打算。
“我愿意。”
身后传来诺诺没有情调的声音,步惊鸿停下脚步,略一思索,便明了她所说的是何事。
他回身,看着喏喏的眼睛。那双眼睛波澜不惊,平静得近似冷漠,相比之前,似乎少了一些东西。
“想把命卖给我?你,想杀我?”
步惊鸿淡淡地反问,并关注着喏喏面上的神情。
只是喏喏似乎失去了做其他表情的能力,缓缓开口,坦然而冷漠。
“对。你怕吗?”
“去杀一个人,随便谁都可以,把他的头提过来见我,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步惊鸿沉默地把目光转向远处,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后,桃先生恰时出现,将一柄月牙状的匕首扔到喏喏身前。
喏喏看了月牙匕首几秒钟,拾起它,一步步远离了悦听茶楼。
她走进巷子里,仰起头,似乎想要看一眼天空,但雨水砸在她的眼上,又流进眼眶,刺痛眼膜,不让她完全睁开眼来。
终于,她放弃了这个举动,抬起手,用湿漉漉的衣袖擦了擦湿漉漉的面颊,和湿漉漉的眼眶。
最后,她隐匿于窄巷深处。
回看悦听。桃先生上前,与步惊鸿并肩而立。
他用余光观察步惊鸿的神色,看得出后者正思索着什么,结合这几日的事情,他心中有所猜测。
昨夜,他告知云傲百阅阁之事后,回到悦听,只见门外站着泪眼婆娑的喏喏,而青衣正把老龟失去生息的尸身从楼内拖出。
他猜到出了什么事,没说什么,只是寻到化尸水,同大壮死去时候一样,融了老龟的尸骨。
——喏喏没有带走、安葬他的能力,悦听的门前也不需要尸体。
处理之后,步惊鸿已经安寝,他便去了云府,在暗处目睹了那一场以一敌众,战况却一边倒的屠戮。
大局已定,他并不意外,没有看完就离开了云府。
那个地方是如何的存在,有着些什么人,他是知晓其中底细的。
“桃核,把滇月调过来,这里该换个主人了。”
听见步惊鸿的声音,桃先生回神,应下这份差事。转念一想,不由问出声。
“主子,你要回雾隐山吗?”
“不,要回去的只是你而已。等那个女孩回来,你就带她去总阁接受训练,不用留手,我需要一把好刀。”
步惊鸿摇了摇头,语毕,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怅然。
“一把对主子有杀心的刀,能用得顺手吗?”
对于这样的决定,桃先生犹豫片刻,还是出言询问,也算是一种提醒。
“无妨。舍弃一切,唯余执念的刀,才能真正磨得锋利无比。”
说完,步惊鸿转过身,进入楼内,欲上楼梯。忽地,脚步顿了顿,背对着桃先生,吩咐。
“三天内,帮我准备好些许盘缠,一艘船。”
“是。”
桃先生应下,目送步惊鸿离开视野。
天色尚早,行人罕见。此时,能被桃先生听见的声音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后来,天色渐渐亮了,雨小了,停了,屋檐上有残余的雨水滴落,“啪嗒”一声跳到地上,谁也不曾注意到。
早行的人形色匆匆,奔走相告,相互言论的焦点大多相同,即是云府与陆家。
街上,有一对熟人一边前进,一边如此交谈着。
“听说了吗?那两家子又斗起来了。”
“哟,可不是吗?听说是云府扣了陆家一个奴才不肯交出来。昨个儿陆家去要人,被绑了丢在前院里头,今个儿陆家老爷子亲自上门了!”
“这阵势还挺大,快去瞧瞧!这回不知道还有没有便宜可以捡。”
“……”
待这对熟人赶到云府门口,只见府门前已是围满了人,光是在外围瞧不见里头的真实情况,听见的大多数都是群众的议论声。
其中一人挤进人群,嚷着“让一让”,突破到最前面。
定睛一看,只见陆丰城气势汹汹站在最前面,与背着手,站在檐下的云傲相对峙。
而在他身后之人,却并非陆家家仆,而是官府的捕快们,捕快之首展飞,就站在陆丰城身侧。
“云傲,你还要嘴硬到几时?现今展捕快就在此处,你还是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吧,免得展捕快动粗。”
仗着展飞撑腰,陆丰城右手食指对指云傲鼻梁,颇有架势地冲他威胁。
如今的陆家在他手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本以为陆旭出马便能成功,谁知又失败了呢?这个云府,既然已经与其交恶,便当真留不得。
被点名的展飞面色一僵,象征性地将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话。
陆丰城心中的算盘不难看出,无非就是借助官府的名义打压云府。可他展飞虽是被派来处理这件案子,却并不待见此人。
云府与陆家皆是永安大家,是非恩怨宜是私了,官府从不插手。
而陆丰城之所以能请动官府,不过是因了手中的某样东西而已。
加之陆丰城这一手狐假虎威,让他在展飞心目中的印象更是差了几分。
“陆丰城,区区一个家仆,你却如此大费周章,就你肚子里这点小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陆丰城人借官势,云傲并不畏惧,反而觉得可笑。而他也当真笑了,含着嘲讽,缓缓开口。
“我能有什么心思?倒是你,接二连三扣押我的人,你存的什么心思?”
陆丰城咄咄逼人,与云傲针锋相对。
“两位家主,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云家主,如若你真是问心无愧,何不让我等入府搜查?若是确无此事,必还云家主清白。”
扫视一周,发觉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展飞对着云傲一抱拳,劝言。
云傲眯了眯眼,笑了笑,向右一步,让开正中的位置,言。
“那就麻烦展捕快了。”
得到许可,展飞点了点头,右手抬起做一个手势。
在他身后的一众捕快见此,立即动身,有序而迅速,踏进了云府的大门,紧接着四散而开,于各处搜查。
展飞是最后一位进入的,经过云傲身侧,特地用余光看他一眼,发觉后者面色如常,心中升起几分奇怪。
——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府之人搜查,多少折面,心头当真无一点间隙?
“也罢,他既是答应了,我搜了便是。”
定了定神,展飞把心思放在了搜查上,尽职尽责。
见此,陆丰城也慢步上了云府门前的矮阶,冲着云傲冷哼一声,大摇大摆进了云府。
但方进入,陆丰城便失了得意,面色差得可怕。
——也不知有意无意,被绑了的陆旭等人竟仍被五花大绑躺在院子里!无人上前松绑。
“废物!废物!”
消息听在耳朵里尚且可以忍耐,但真的看到此场面,陆丰城只觉得自己被当众扇了个巴掌,气得全身颤抖,连喊了几声废物。
纵使如此,陆丰城还是不得不动手,帮助陆旭松绑,再让他去为其他人松绑。
云傲悠然走过陆丰城身边,朝他温和一笑,便独身进了内院。
今日出门应对只有他一人而已,董韵和后半夜归来的苦干出门处理百阅阁那些尸体,无暇出面。而其他人,则都去了云娇的闺房照顾。
云娇归家后,精神放松下来,身心俱疲,很快便沉沉睡去。
云傲亲自为她检查了身体,并发现了其身上的多处淤青。早上因了饥饿醒来,正好让在府中候命的大夫为她开药,上药。
“百阅阁竟然敢把手伸进永安,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你们的无知了。”
随意扫过于内院楼阁中一一搜寻的捕快,云傲心中仍念着百阅阁的事。
待那些尸体处理干净,他便打算派董韵出一趟远门。
另外,有间流心也被他惦念,有些事情他本无意过问,但经此一闹,还是说清楚的好。
“展捕快,怎么样?搜索之下,有什么收获吗?”
走了一阵,恰好看见接连不断有捕快向展飞汇报搜索情况,云傲遥遥相对,出言询问。
“暂时没有发现有陆九此人,等全部搜索完,便能恢复云府的清白。”
展飞将情况如实说出,冲着云傲笑了笑。而后者也同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正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展老大,陆九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