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树下阡陌纵横,一群少女嬉笑走来。
为首的便是容惠郡主,她身穿梅红色的烟罗裙,腰间宫绦摇曳至地,胳膊上搭着浅色披帛,绣鞋之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蝶恋花。
她一双凤眼向上挑起,有种盛气凌人之态。三千青丝随风轻扬,她行至顾画蕊面前几步之遥停下,精致小巧的下巴高高抬起,用鼻孔看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大小姐,瞧见本郡主怎么也不知下跪行礼?”
静萱公主恰好坐在一株杏花树后,闻言不禁挑眉,她探出身体看到容惠郡主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心里有火。刚想站出来同容惠郡主摆礼,却被顾画蕊给按住肩膀。
她带着疑惑看向顾画蕊坦荡荡的容颜,那种从容是她永远都学不会的。
那些正感受曲水流觞之意的少年少女也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
顾画蕊拍落裙摆上的落英缤纷,扶着粗糙的树干起身,她水眸带笑淡定从容,“郡主身份高贵没错,可画蕊也是一品丞相之嫡女,这跪拜之礼难道不是只需对圣上和宫中娘娘们才行的大礼?郡主这话说得画蕊心中甚是忐忑,莫非侯爷他……”话未说完,顾画蕊便一脸惊恐,而话中意思在场之人皆能明白。
纵然是嚣张跋扈,可什么话该不该说容惠郡主还是清楚的。魏其侯在朝堂上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就不得把柄,当下一想,容惠郡主瞬间白了脸,虎视眈眈地看着顾画蕊,“你什么意思?!莫要无中生有!”
静萱公主在杏花树后也听得心烦,她提着裙摆起身,站到顾画蕊身侧不屑道:“顾姐姐可是燕陵出了名的才女,就是母妃也从未让顾姐姐行过跪拜大礼,你一个小小的郡主,倒是口气大得很!”
二人轮番上阵,容惠郡主心里开始惊慌,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却硬着嘴道:“我……我何时说过那混账话!”
静萱公主气结,“厚颜无耻!”
顾画蕊却越过容惠郡主看向人群后的绯衣女子,她这个三妹妹,可当真不让人省心。
她视线淡然收回,将纤纤玉指放在静萱公主手腕上握紧,皱眉道:“这里乌烟瘴气的,咱去寻个清净地方可好?”
不待静萱公主回答,顾画蕊回头正要寻杨婉儿,却见杨婉儿正在提着裙摆赶来。
静萱公主恶狠狠地瞪了眼容惠郡主,拉紧顾画蕊的胳膊,“顾姐姐说得对,这里被小贱人整得乌烟瘴气的,咱们还是速速离去才是。”
容惠郡主被气得髻间金钗都倾斜一半,瞪大了眼睛指着静萱公主,“你骂谁贱人呢!”
“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杨婉儿说完拉着静萱公主的胳膊,皱眉看了看四处围观之人。
静萱公主一脸得意,根本没将杨婉儿的话听进去,她笑得天花乱坠,“当然是骂你。”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顾画蕊示意杨婉儿先走,她推着静萱公主往外走,“今日是出来玩得,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当同面色扭曲的容惠郡主擦肩而过之时,容惠郡主扣住顾画蕊的肩膀,咬牙切齿道:“顾画蕊你给我站住!”
松开静萱公主,顾画蕊无奈回头,“你到底还想怎么闹?”
倒不是她怕容惠郡主,只是担心此事若是闹大了,待顾锦穗回了相府在顾长卫那里添油加醋说上一番,她在顾长卫那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恐怕又要崩塌,现在还不是同顾长卫撕破脸皮的时候。
落花拂颜而过,黛眉微蹙眸中似含秋水如波,如墨青丝俏皮地吹至脸侧映得肤色宛若凝脂。
顾画蕊的容颜融入容惠郡主的眼中,她眼中渐渐升起嫉妒之火,手下一个用力便将顾画蕊推的踉跄几步,“纵然是丞相府的千金小姐又能如何?二皇子还不是在朝堂之上与你退亲!你父亲还不是在百官面前因为你这个女儿而颜面扫地?”
还未等当事人做出回应,四周围观的人便叽叽喳喳地讨论开。
“不会吧,这二皇子怎会在朝堂之上退亲?”
“这事儿千真万确,刚刚我出府之时恰好父亲从朝中归来,与我提起这件事。”
“对对对,我还听说德妃娘娘被气得晕了过去……”
“那顾丞相怎会善罢甘休,这可是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几脚!”
嗡嗡地讨论声让顾画蕊欣喜不已,二皇子退亲她可是求之不得!可依然不能表现出来,今日就先让容惠郡主得意一番。
愕然抬首,她却瞬间白了面容,不可置信地望着容惠郡主,“我不信!皇上是下了圣旨的,怎会出尔反尔?”
容惠郡主扳回一局,她笑意有些骇人,“顾画蕊,你莫要太看得起自己!”
为了配合二皇子送给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惊喜,顾画蕊精湛的演技开始爆发。她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容惠郡主,嘴唇动了数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顾府大小姐一日之间便在燕陵城内成了个笑话,她和二皇子之间的事情编的极其离谱,说是她爱慕二皇子,结果二皇子誓死不从,害她重病。
漪澜院内一片春意盎然,顾画蕊披散着头发,穿着单薄的月白色轻罗裙盘腿坐在窗下竹榻上。接过盈娘递来的茶杯,眼眸却紧紧盯着水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水袖一脸坏笑,“后来小姐可在燕陵城内成了红人。”
主仆几人不禁笑了出来,心里各自都有思量。
窗外那棵梨花树还未开花,稀稀疏疏的树枝似乎要复苏。
顾画蕊盯着一枝枯枝看得认真,余光注意到那匆匆走进漪澜院的锦服男子,她神色一敛急忙冲着盈娘摆了摆手。而后一个利落地翻身,拉起身侧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待顾长卫推开雕花木门之时,顾画蕊恰好将手放下。
屋内带着浓郁的药香,顾长卫刚步入屋内的脚步不由地一滞,却很快就恢复平静。他一双宛若鹰隼眸子“唰”地看向顾画蕊,瞧见顾画蕊面色极其苍白,他的眸色才有所缓和。
还未等月浓她们行礼,顾长卫大掌一挥,“你们先下去。”
盈娘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顾画蕊,转身跟在水袖身后离开。
顾画蕊病殃殃地躺在竹榻上,耳畔听到软底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她很是费力地睁开眼眸,眼睛却有些受不了光线过于明亮,不禁伸手在面前挡了挡。皓腕刚刚抬起,顾长卫的身影便映入眸中,顾画蕊挣扎着便欲起身,“父亲……”
瞧着顾画蕊这幅样子也不像是装病,顾长卫微微撩起衣袍坐在竹榻前不远的绣墩上,灼灼目光看望顾画蕊,“你身体不适,无需起身,我今日来就是问你几句话而已。”
顾画蕊挣扎着半坐起来,散落在胸前的青丝为她增添病弱之美,柔柔顺顺地同顾长卫道:“女儿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早在顾画蕊“晕倒”回府之时,她就预料到顾长卫会来漪澜院,只是来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早。
顾长卫的视线在她面上几经流转,片刻后才悠悠道:“对于二皇子的退亲,你怎么想的?”
这亲事是必退的,但好在皇上也知这件事是二皇子混账了,便应允他,只要顾画蕊有什么不过分的条件都可以提出来,他会尽量来补偿顾画蕊,毕竟现在燕陵的流言蜚语实在过分。
顾画蕊带着水雾的眸子一片凄楚地看着他,“女儿没什么可说的,大概是女儿福薄,这燕陵城怕是待不下去了,只愿此事一过父亲将我送去庵里,从此青灯古佛相伴。”
她心知顾长卫吃软不吃硬,而他又需要自己这枚棋子,肯定不会答应。
对于顾画蕊的“一片深情”,顾长卫所有怒火也撒不出来,只是对那二皇子已经失望透顶,简直就是戏弄人!
顾长卫久久不语,顾画蕊低眸哽咽,“昨日宫里来了赏赐,按照往例女儿需得进宫叩谢皇恩,可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女儿没有脸面出府,还望父亲替女儿做主。”
总归是自己的嫡女,顾长卫如何能不怨二皇子给他的难堪,特别是朝堂之上百官面前,那简直就是让他下不来台!
心里越想,便越发愤然,顾长卫面色阴冷,“此事自有我替你做主,我顾氏嫡女,就算被退了婚事也无需青灯古佛相伴了却残生,燕陵还有无数英年才俊,父亲绝对不会让你委屈了。”
顾画蕊绝美的面容带着几分惊愕,像是没有想到顾长卫会如此讲,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她的乖顺和惊愕让顾长卫心里有些松动,忆及秋白曾对自己说的,再想想自己往日确实过分,便刻意放柔了声音,“你且好好休养,我有事就不多陪你了。”
顾长卫前脚离去,下一刻顾画蕊便已恢复平静,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凄凉之色?
她撩起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绕,同门外晃动的人影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