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杏花院溜回来的席远修,刚进衙门的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早上被徐来驯服的自己。
一张满是惊恐的脸,紧紧地与景国东部肥沃的土地亲吻着。
双手被绳子捆着,死死的绑在身后,双腿也被紧紧缠在一起,整个人被一根绳子拴在石桌上,自然是那彻夜未归的刘师爷。
席远修在院中左顾右盼没有看见徐来,便掂着刚才说书赚的钱,幸灾乐祸的走到刘骁前面,拍了拍他的屁股。
然后洋洋得意的问道:“我这可怜的师爷,把你绑起来的那位兄台去了哪?”
刘骁勉强把贴在地上的脸,抬起来一点,对着满是笑意的席远修说道:“那孙子去后院了,你赶紧让那个挨千刀的过来给我解开,我这身子骨儿等会儿可真扛不住了!”
席远修见刘骁憋红的脸,红里还透着白,看起来情况确实一般,他便动手把绳子都解开了,但是人还是没动,原来也是被那徐来给点住了穴道。
席远修便朝着后院喊道:“我说徐大侠,您老再不来给他解开,我这师爷可就活活成了猪憋蛋了!”
徐来倒是不紧不慢地从后院走了出来,用手指在刘骁身上轻轻一点,刘骁整个人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直挺挺的姿势直接变成了软趴趴,一点不吝惜自己新买的衣服,直接趴在了地上。
捂着肚子笑不停的席远修跟徐来示意没事了,徐来略有深意的看了刘骁一眼,刘骁紧的把脸遮住。
徐来像是主人家一样,没有再去管他们俩,自己又回到后院练自己的剑去了。
刘骁缓过劲来,在地上爬起来,坐到石凳上,喘了几口粗气,问席远修:“这大哥哪来的啊,上来就把我给捆了?”
原来在席远修出门后不久,刘骁就回来了,他听见后院有动静,以为是席远修又在后面对着那个树骂自己,结果看到了徐来,以为是进贼了。
便拿着一根棍子想要在背后给这个小偷来一下突然袭击,结果棍子被直接削断,然后人直接就被点了穴,还被绑成待宰的猪一样,被扔到了正院。
“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人,现在他来了,我们的计划提前了!”
席远修手把玩着刚从刘骁身上取下来的绳子说。
“我说你什么好,虽然这三孙子武功挺高!”刘骁说话的时候特意把声音压到最低,还朝后院的方向看了看。
确认没被徐来听到,然后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咱们三个人,虽然我是铁了心跟你,但我可不想白白送死!”
席远修在刘骁说话的时候已经把那绳子打成了一个老渔民才会的水手结,看着手里的绳子他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惆然之情。
毕竟他要做的这件事称得上是难于上青天,当年在长安城里,乃至整个景国,死了多少义士,又流了多少血,可又有什么用呢?
那位皇帝陛下还是那么笃定自己没有做错,而如今仅凭他们三个又能在长安城里泛起多大的浪花呢!
不过席远修脸上的怅然,很快就一扫而空,他抬头看着刘骁,认真的说道:“不,不只咱们三个人,我们有很多人,很多很多,因为为了公道的人有很多!”
......
......
终于在刘骁成功的第三次把厨房搞砸后,因为用嘴太累的席远修放弃了在家里吃的念头。
他见只顾练剑的徐来还有灰头土脑的刘骁没有出门的意思,便回房把自己那身粉色衣服换了下来。
一来二去,已经是折腾到了临近黄昏,席远修为了他的肚子,只好一个人又出了门。
转来转去,已经转到天黑的席远修还是觉得城南那家的面摊对胃口。
席远修坐下后,要了一碗面,面里加了几块肉,倒了二两散酒,来犒劳忙了一天的自己。
旁边桌上的二人,却不由得吸引了他的注意,身着月白的华锦衣裳的男子吃饭的姿势,让人联想到了在私塾教书的古板老先生,身体端坐,小腹收敛,夹着面的筷子,送到嘴里,咀嚼,直到下一口,没有多余的一丝动作。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席远修心中想到,摇了摇头,转身坐回去,饮了口酒。
华服男子此时也注意到了席远修,停了手上的动作,放下碗筷,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面汤留下的痕迹,笑道:“阁下这般看我,不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席远修回过头来,拱了拱手,回道:“下官只是未曾想到,还能见到这如此工整之人,一时入了迷,扰了殿下用膳,还请见谅!”
借着面摊微弱的灯光,李元桓看清了那张脸,连嘴里吃面的动作都停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摆放的筷子,还有擦过嘴整齐放在桌上的手帕,眉头紧皱,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兄长!”
席远修听到这声兄长,暗叹一声,饮了口酒,起身对李元桓行礼“下官见过献王殿下!”
“兄长还是要这般疏远于我吗,当年的事...”
“冒昧打断殿下,先容下官吃口热乎儿的汤面!”
“好”
......
......
此时的明月已经高高的悬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照在这面摊,面摊灯笼的光亮完全被这月光比了下去。
席远修的面还没有吃完,又叫了老板加了半壶酒,李元桓倒觉得没什么,而他一旁,看起来刚弱冠之年的年轻侍卫坐不住了。
对着还在给自己斟酒的席远修怒喝道:“你当你是何身份,敢让献王殿下这般迁就你!”
席远修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依然继续,李元桓挥手示意,让恼怒的边英坐下。
“果然,殿下跟咱们的皇帝陛下是最像的,出奇的耐心!”席远修嚼着碗里的最后一片肉,又喝了口酒,因为嘴里的东西太多,所以有些含糊的说道。
李元桓目不转睛的看着席远修,说道:“兄长如今的沉稳也颇有当年席相的风采!只是如今怎么也贪恋上这令人醉生梦死的东西!”
席远修讪笑,说道:“殿下可不是特意来我这,与我这罪臣之子叙旧的吧!”
“兄长还是叫我元桓好了,叫我殿下,听起来别扭的很。此次南境之巡,本就是年初定好的,未曾想突出此案,倒是赶巧,也想去扬州城里看一看,想到兄长在此为官,元桓自然是要来登门拜访,在这遇见了兄长也好,免得我去上门叨扰了!”
“办案自有朝廷里的人来做,殿下这是?”
“此案干涉甚广,没有朝中的大人物支持,这些人不敢如此放肆,单凭朝中来人查案,有些棘手!”
“嗯,下官知晓了?”
“元桓明日一早将前往扬州,兄长可有什么需要我往京城里带的话或是东西!”
“不劳殿下费心!”
三个人,两张桌,一壶酒,席远修一口一口喝着他的酒,并没有想再回答李元桓的话,李元桓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就这么看着他喝。
席远修终于是把这壶酒喝个底朝天,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背对着李元桓,挥了挥手,边走边说道:“下官择日再邀殿下到舍下做客,恕不远送!”
李元桓按住一旁要去教训席远修的边英,叹了口气,对着已经走到街尾的席远修,行以揖礼,然后带着边英离去。
“殿下,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去教训此人,如此目中无人,在长安,这种人早就死在我的刀下了!”刚进客栈的边英对着李元桓说道,握着刀把的手,青筋凸起。
“你可知道席芳?”
“前任相国席芳天下谁人不知,保先皇平定宁王造反,助当今圣上挂帅破东越之国,推行变法,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朝野上下,乃至民间,无不倾佩,后因私用国库,圣上大怒,可介于民间与朝野中的舆论压力,并未执行死刑,而是被打入大理寺的监牢,关押至今已有七年之久!殿下为何提起此人?”
脸上还略显稚嫩的边英,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们正是父子,席远修,儿时教我读书的兄长!”
李元桓叹了口气,又说道:“席相哪里是贪财好利,不过是功高盖主,父皇多疑的性格,自是担心这天下人心中,只知席相,不知景王。新政推行后,得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我那兄长本是大理寺的少卿,如今在此任职,也不知是祸是福!”
边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给自己的献王殿下丢人了,所有人都知道席家父子都是忠君爱国的臣子。
而且巧的是,席芳略年长当今陛下几岁,而席远修也比这几位前几年刚刚加封一字亲王的皇子们,岁数一些。
所以长安城里大人物们都知道,在私底下这些皇子们都对席远修以兄长相称。
“刚才是边英唐突了,下次见到席大人自会陪理!”
“无妨,这点小事,兄长自不会放在心上,早些睡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去扬州呢!”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