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只可怜的鸽子被周大人握在手里的时候,席远修似乎也像是被周大人握在手里,连呼吸都不那么通畅。
他并不会真的认为,这已经死去的小东西,还有那些被风吹散的纸屑,像周大人所说那般,只是来自王家府上的普通书信。
不过周大人又为何不把这只鸽子放走,看看它会再飞去何处,是因为周大人是个瘸子,怕自己追不上,又或者是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糟糕的事情开始愈发地多了起来,席远修已经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开始着手进行了。
是让徐来于扬州伏杀周大人,还是先将这些酒足饭饱的大人安置各地,又或者是在今夜的滂沱大雨前,把屋顶修缮修缮。
这都是些难办的事情!
......
......
刘骁此刻依然想着周大人的怪异模样,身材看起来魁梧高大,可手指竟是如此的纤细。
而且声音好听的有些像女人,这些放在一起实在是有些矛盾。
而后他又想起上次在扬州的妓馆内,席远修曾说过周大人长得并不是很好看,刘骁也索性不再去想了。
让他不再去多想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席远修从梯子上摔了下去,跌在了地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席远修第一件事还是决定将屋子填补上,日晒雨淋的滋味,总归是不好受。
“修哥儿,你在想着些什么?”
刘骁一边扶着对方,一边急切地问询着。
席远修看见刘骁嘴角那一抹并未藏好的幸灾乐祸地笑容,并未借势起身,而是瘫坐在地上,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外面有什么声音?”
刘骁松开扶着席远修肩膀的手,走到门外,仔细的听了片刻,回过头来,把自己的脑袋左右的晃着。
席远修拿起手中用来砌砖的瓦刀,想要扔向刘骁的时候,突然身体不停使唤,手开始不停的抖动,手中的瓦刀也掉在了地上。
刘骁起初还以为席远修是偷袭不成,故意骗他,但过了片刻,他发现席远修是真的出事了。
席远修本就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人,不过是比平常人聪慧一些。
除了云雾山上每天被人督促着练功外,还有关于他父亲的事,他其实对任何事都不是太上心。
包括他自己的命!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法,于今日遭了殃。
席远修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可目前看来,竟是有些病入膏肓了,他看着自己不停抖动地双手,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那位风大人的诡异功法,今日竟是有些抑制不住了。
刘骁紧握着席远修的右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把他的手压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希望席远修可以好受一些。
不过从席远修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不是那么好受。
“当初若是听了那褚老头子的话,想必不会像现在这样!”
席远修脸上略显狰狞的看着正在蹂躏自己右手的刘骁,恶狠狠地说道。
刘骁却一副全然不知的面孔,自顾自地回道:“你这个人,除了懒以外,其实都还好,不过要我说,那老头子教得那些乱七八糟地东西,的确是不太好看!”
席远修见对方并未有抬起屁股的意思,索性也就不再挣扎,也没有回对方的话。
只是他清楚的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筋脉,隐约显露出令人有些不安的黑色脉络。
......
......
今夜的雨似乎也可怜有些身心疲惫的席远修,并未像席远修自己预料的那般,会将整个屋子冲洗一遍。只是星星点点几滴而已。
而那些常在夜里偷着来砸屋破门的邻居们,也没有来。
可能是有人瞧见了那被割了舌头的四人,让这些欺软怕硬的人生了怯意。
不过总算是让席远修睡了半个安稳觉。
只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身体。
他虽然很怕生病,但懒惰总是让他对于恐惧更胜一筹。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他突然有些想那个只会木讷的对着别人的老头子,可进京在即,一时半会儿不知去哪里寻对方。
他用左手轻抚着右手手腕上的正在慢慢延伸的黑线,有些难过。
他又掀起自己的裤腿,摸着脚腕上相同的线条,更加难过。
不过他很快就栽头睡去,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被浸湿的床单,显得格外醒目。
次日,席远修比那些虎卫起得还要更早,他手里握着厚厚得一本册子,在后院的客房外,来回走着,时不时撕下一张纸,塞进门缝内。
等到手上的册子被扯的不剩多少后,他随手扔在地上,出了后院,进了衙门大堂,然后来到衙门正门,双手缓缓推开。
这是他回到瓢城后,第一次出门,席远修竟然显得有些紧张,就好像初来驾到时那样,有些拘谨。
他围着县衙的墙,绕了一遭,而后有些难过的叹了口气,比昨晚还要难过。
墙外堆满了各种令人作呕的东西,还有十几条梯子,还有用木炭写在墙上的字语。
席远修看着墙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沉默不语。
这字迹他很熟悉,是那家早餐铺子老板家女儿的字,还是席远修教那个有些稚嫩的儿童识得字。
可墙上这“狗官”二字,他并未教过对方。
此刻天微微亮,有些起早劳作的人也看到了站在墙头下的席大人。
他们有些不屑地哼着,而后在对方身边走过,并未正眼看他。
席远修则是一直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扬州的天气变冷了。
又有几名起早卖菜的妇人,也看见了他。
她们并未像男人们那般含蓄,而是直接在一旁嚼起了舌头,几人谈论的话语,不堪入耳。
席远修突然很想念以前的长安,又或者是初来时的扬州。
他打消了去主街的念头,黯然神伤地回了县衙,坐在冰冷地石凳上,失神地看着门外。
他的手不停地扣着袖口,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通了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纠结,手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不过,他那松开地手,很快又紧紧握起...
瓢城县衙,在席远修送走那些马上要走马上任各地的大人后,瞬间坍塌了。
这使得早就习惯了这座老旧残破县衙的邻居们,有些不知所措。
席远修带着刘骁站在衙门前,还面露喜色的对着赶来看热闹的民众挥手致意。
这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街坊邻居们,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令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屋倒房塌的县衙,居然还被几名虎卫淋上明油,扔了火把。
大家都以为现在对着他们依旧带笑的席远修疯掉了。
众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没有人去呼朋唤友,拎水救火。
也没有人想过去安抚这位被众人辱骂多天的席大人,不过从席远修的脸上的喜色来看,也不是很需要。
有些炙热的气浪,不停地在拍打着席远修的后背,可他却不为所动,似乎这身体不是自己的。
刘骁陪着他一起,浑身被汗浸透,却也是巍然不动,像是前去边关御敌的将士。
渐渐的,围观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似乎是失去了新鲜感,可更多的是有些失落。
他们都明白席远修早晚是要回到京城的,他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他今日将这县衙烧毁后,众人以后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了。
所以没有散去的人们,纷纷拿起了手边的东西,不停地朝着席远修身后的火场中扔去,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泄愤。
席远修回头瞥了一眼正在燃着熊熊大火的县衙,他知道自己可以走了。
席远修拍了拍刘骁的肩膀,二人乘着马车离去,就这样平静不起波澜,就像席远修来时那样平静。
他带来的东西,也都在这场火中,慢慢消散。
......
......
烧毁县衙的消息随着席远修走了一路,传了一路,一直到了扬州城内。
席远修打开了一个包裹,里面是有些发霉的桂花糕,是郝大娘做的,一直想给他却又不敢。
直到刚才在众人都在朝着席远修身后扔东西的时候,她才把这份点心与一封信扔到了席远修脚下。
刘骁把有味道的点心顺着窗子扔了出去,席远修有些心疼,但也没说什么,坏了的点心与瓢城那些坏了的人一样,留不得。
“这是要送往凉城的信,你尽快去办了吧!”
席远修捏着手里的信,不停搓着,似乎要把那份桂花的香气留下,把霉气去掉。
刘骁点点头,二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来时的路。
“你说这样能烧得一干二净吗?”
刘骁想着那些席远修近六年来找到的线索都在那场大火中被尽数焚烧,就像席远修看着那份桂花糕被丢出窗外一样心疼。
刘骁说道:“为什么不带着一起走呢?”
刘骁说完后看着马车后面紧跟着的虎卫,觉得自己刚才说了句废话。
“我在问你能不能烧得干净?”
席远修的情绪一下变得有些复杂,似乎有些生气。
刘骁也有些生气,他反问道席远修:“你说的是那些我辛苦整理好的书,还是你做为大人对百姓的怜悯之意?”
席远修与刘骁对视,两个人都在想着刘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