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望着三股拧成的麻绳和稍稍弯曲的铜钱,若有所思。
田瞎子不依不饶的继续嚷着:“你说铜钱是你的,你的钱哪里来的?”
张屠户闷声说道:“是我卖肉挣来的。”
田瞎子嗤嗤一笑:“谁不知道你家的钱都是你浑家管,你每天卖肉的钱都要交给她,你那里来的钱!”
张屠户有些结巴:“是我……一文……一文攒下来的……”
“嘿嘿”,田瞎子冷笑一声,又爆了一个料:“你今天宰的羊是怎么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屠户支支吾吾的说:“是李二狗送来的。”
田瞎子步步紧逼:“李二狗家什么时候养过羊了?他经常偷鸡摸狗你不知道?这一准是李二狗偷来的羊,你这是伙同李二狗销赃!”
张屠户一时语塞,只说了一句:“我只是宰羊……”
窦建德见状,微一沉吟,把钱递给了田瞎子,张屠户见状,露出不忿之色,但是又不敢非议窦建德,只是狠狠盯着田瞎子。
窦建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冷声警告张屠户:“那个什么李二狗偷羊一事,另行侦办。念你初犯,又是赘婿,今日放你一马,不追究你收受贼赃之罪。”窦建德又一指田瞎子:“你不得对他有怨恨之心,如若今后此人有任何不测,本官先拿你是问!”
田瞎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感恩戴德,张屠户嘴角抽搐着,低头说了一句小人不敢。
窦红线看田瞎子可怜,松开田婷的手,走到窦建德跟前说:“阿爷,咱们再给他点钱吧,看他多可怜啊。”窦建德点点头,伸手到怀里去摸索。
李泉看向田中,见他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容,忙走上一步,轻声说道:“法曹,且慢。”
窦建德微感诧异,回头对李泉说道:“怎么,你觉得本官判得不妥?”
李泉急忙摇手:“法曹急公好义,小子佩服,不过我有个计较,想与法曹验证一下。”
窦建德先是有些不快,转念一想,也打算看看李泉意欲何为,然后再做道理。
高氏在屋里也一直关注院内的情况,看到李泉质疑窦建德,不由有些着急,赶紧走到院里想打个圆场。
李泉见了,未等高氏张口,便请她到灶间去生火烧水,高氏十分困惑,但是看着李泉坚定的眼神,竟然打消了其他念头,照着李泉的话去做了。
田婷早就出屋了,一开始她和窦红线在一起好奇的看着这一切,此刻也去给母亲帮忙,窦建德父女满脸狐疑的看着这一切,有点摸不着头脑。
时间不长,锅内的水已经滚沸,李泉对田瞎子笑道:“田……术士,你们两人的话我不好辨别,我想问问这贯钱。”田瞎子听李泉要“问铜钱”,顿觉一头雾水,但听院子里没人反对,只好把钱递给了李泉。
李泉走进灶间,把钱放进锅里,只是十几个呼吸之间,水面上就泛起一层油花。李泉请窦建德移步来到灶间,窦红线也跟了进来。父女两个看看水面的油花,又看看李泉,片刻之后,三人都笑了。窦红线眼中小星星闪闪发光,一面瞟着李泉,一面摇晃着窦建德的胳膊,说道:“要不是这位小郎君,阿爷可就冤枉好人了。”
窦建德问李泉:“小郎君是何时起了疑心?”
李泉答道:“大多人只会关心铜钱的数目,很少有人会看穿钱的麻绳有几股,但是如果看不到铜钱的人,不难用手摸出麻绳的形状,至于以弯曲的铜钱来卡住绳结,更是习惯摸索的人才有的习惯,我们普通人应该是再多打几个结。”
窦建德微微点头,李泉又补充道:“法曹断案之后,我看田中隐约有得意的神态。法曹洗脱我的罪名,并追究他的反坐,只有法曹出错,他才有机会以法曹昏聩无能的理由,为自己翻案。田中虽然是个笨蛋,但是他与这两人熟悉,自是知道二人品行,事都是人做的,有时,不用具体追究事,只需认清做事的人就可以了。”
窦建德脱口而出:“杀才可恶。”
李泉又说:“张屠户虽然面目凶恶,但古人有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田术士虽然可怜,但弱者未必就占理。张屠户说他的钱是一文文攒起来的,小子想他是一个屠夫,手上自是油腻,摸索铜钱之时难以避免沾染。既是一文文攒起来的,时间必久,时间久了,眼睛看不到油腻,鼻子闻不出油腻,但是一遇热水,油腻必显。”
窦建德走上一步拉住李泉的手,正色说道:“若不是小郎君细心,某今日险些冤枉好人。”李泉连称摇手,推说不敢当。
几人又回到院里,田瞎子已经拜服在地,不敢发声,田中盯着李泉的眼神,有几分恶毒,又有几分困惑,心道:“这个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张屠户早已经流下泪来,谢完窦建德,又谢李泉,口称多谢两人的救命之恩。
窦建德有些纳闷,一贯钱而已,何至于此?
李泉闻言问道:“张屠,你对这一贯钱看的这么重要,是有什么内情吗?”
张屠户一个粗壮的汉字,哽咽着说道:“小人自幼没了阿爷,是阿娘把我养大,因为家里穷,没人嫁给我,这才倒插门来到田李村。丈人对我很好,我的手艺也是他老人家教的,可惜前几年去世了,家里只剩我和浑家还有两个小子。我浑家其他还好,就是爱财,不让我拿钱孝敬老娘,我看在丈人的面上,也不愿和她认真计较。”
李泉微微点头,看来田瞎子说的不错,这是一个“妻管严”。
按照习俗,入赘的女婿就算是女方的儿子,不仅孩子要随母性,也要与家人断绝来往,尽管这有些不通情理,但世事就是如此,倒也不能指责张屠户的媳妇过份。
张屠户又说:“我平时卖肉,每天回来跟家里的对账,大的数目不能出错,但是也能抠出一文半文的。我在卖肉的案板下面安了一个暗格,积攒多了就托人买点米面给老娘送去。前几天邻居有人来镇上买肉,说我老娘病了,弟媳妇不肯给她抓药,再晚几天怕是要不好了,我这才把钱翻出来,找了一根麻绳穿了一贯钱,想着赶明回去看看老娘。也是我着急了,就这样放在案板上用褡裢盖住,这才被田瞎子摸到。窦大人,这一贯钱,是我老娘的命啊!”
窦建德听完张屠户说明原委,心里对他颇有一丝歉意,又赞叹他是个孝子,正要好言安抚几句,眼角却瞥见李泉脸上怒意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