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布尔神学院图书馆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亚特这样豪气的金主,除了教会、大学和附属图书馆外,那些零星的访客通常都是花上一枚小银币躲在图书馆里借阅翻看,最多购买一本圣经或是一套记载诗歌故事的手抄本拿回家里装饰书桌。
而亚特一口气买了七套书籍典册,共计十五本,若是放到北地穷僻地方,郡城的教堂也不一定有十五本藏书,比如蒂涅茨教堂。
三套兵法书籍是亚特为军官学堂准备的,随着军团的继续扩大,军官的理论训练也必须尽快跟上,仅靠言传身教和战场经验作为学堂教材已经不够了,所以亚特打算借鉴前人的智慧揉合实战经验将那三套兵法书籍里的东西提炼出来作为军官学堂的理论教材。
而另外四套书中有两本是关于文字的——《拉丁文浅识》、《语法与修辞》,这两本书都是诺布尔神学院自己编撰的授课素材,旨在帮助神学院的学徒们学习拉丁文和语法修辞。实话实说,这两套书并不怎么样,但用来教授那些昨日还是平民的学徒和军官完全够用,最主要的是这两套书实用且便宜,售价加起来也就一千二百芬尼,还附赠了六张学院自制的羊皮纸稿子;
另外两本是《计算之书》和《算术入门》,亚特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只是粗通算术,骑士教育里的那点“算术”只能勉强算清领地赋税、买卖交易,而后世的数学在这里是不太可能短时间里推广适用的,闭门悄悄计算尚可,若是敢公开叫卖指不定哪天就得被异端裁判所请去问话。
《算术入门》一书是誊抄转录自古典籍,反复誊抄录写已经不知道源于那位伟人的著作,不过亚特粗粗翻过后觉得用来教授堂区学堂那些将来必将成为民政梁柱的学徒肯定没问题,便大手一挥买了下来,这本书民政系统里库伯和萨尔特肯定能精通,拜商贾贵族岳父高尔文所赐,洛蒂也是精通此道,这本书就给他们做授课教材了;而那本《计算之书》就高深莫测了,他的作者是南陆一个伟大的算筹大师,名为列奥纳多斐波拉契,亚特打算把这本深邃的数学著作连同那几套兵书一起仔细研究,然后待将来遇到合适的人才以后交付专研。
除了七套书籍典册以外,亚特还购买了五套笔墨,这些笔墨价值同样不菲,但却比北地便宜近半,所以亚特不假思索地一口拿下。
这是一笔价值超过两万芬尼的买卖,甚至惊动了图书馆的管事。
开始只是在一旁自顾自忙碌的管事此时已经待亚特几人如座上贵宾,他将几人请到了一旁的供贵客休憩的桌椅上,精美酒杯装盛的葡萄酒一轮接一轮的往三人手中奉上,管事原本漠然的脸庞如今也开满了鲜花。
趁着管事带着两个管理员为几套书籍笔墨封皮打包的档口,亚特挥手召来了那个叫巴罗尔的年轻图书管理员。
巴罗尔脸上仍是激动不已,今天这笔买卖的佣金超过他一整年的报酬。
巴罗尔殷切地为亚特三人再次斟满了酒杯,等待亚特的问话。
亚特端起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巴罗尔,“年轻人,我看过你誊写的那套书,书写得很漂亮。你在这里月薪是多少?”亚特开口问道。
“多谢您的夸奖,您说的月薪是指?”
“哦,我是想知道每个礼拜你能得多少酬劳?”亚特想起来除了自己的领地大多数地方还是周薪制。
“贵客,我十二岁那年便来这里做了五年的劳工学徒,劳工学徒只管吃住,没有薪酬,直到去年我才学徒期满开始做管理员兼抄写员。至于薪酬,我每誊写一千字的古籍典册可以从图书馆获得一格罗索的酬劳,卖出的书籍可以抽取二十分一的佣金,不过誊写书籍的活计一年下来也很难遇到几回,我主要靠售卖书籍赚点佣金。
“恩~除去交给图书馆的伙食钱以外运气好的话一年能有五六十格罗索的薪酬。”
亚特已经打量过这个年轻人,作为一个能写拉丁文又会多种语言的学者人才,他不该如此困窘吧,至少不应该穿着补丁的衣服和破洞的靴子。
亚特指着巴罗尔靴子上的破洞,“你是一个能写会读的学者,那怕是才出徒的学者也不该这样吧?”亚特疑问。
“贵客,在诺布尔最不缺的就是学者,这里的神甫修士和能写会读的人太多,我可算不上什么学者。”巴罗尔尴尬地用手挡了挡自己衣服上的补丁,脚趾头也下意识的往靴子里缩。
“那你想过离开这里没有?出了诺布尔,你肯定比现在值钱。”亚特没打算兜圈子,一语点破。
巴罗尔能听懂亚特的招揽之意,但他的眼神立刻暗淡,“离开?我有卧床两年的母亲,还有一个刚刚能做家务的妹妹和两个连餐盘都端不稳的弟弟。”
“你父亲呢~”一旁的马修开了口。
“对不起,或许我不该问。”马修问完一句便闭嘴了,他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巴罗尔摇了摇头,“没事,他是醉死的,神甫说过他那样的人不值得同情和悲怜。”
亚特本来还有意招揽,可一听他家里还有四个累赘,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不过亚特还是抱着招贤纳士的心态尝试了一番,“巴罗尔,实不相瞒,我是勃艮第伯国的一个边疆子爵,刚刚获得一片封地,如今正是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学者为我做事。”
“你若有意,我可以征辟你为我的私务秘书,负责为我处理文书或是教授我领地的军官、学徒,你在我的领地将受到学士的尊崇优待。另外管吃住,每月薪酬八枚格罗索,这是最低的薪酬,做得好的话会晋升职务和薪酬,若有立功另行嘉奖。”
“至于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随你一同到我的领地,你的弟弟妹妹可以进入我开设的学堂,若是不适合去学堂也可以在我的领地里能做些简单的活,我会让他们长大;至于你卧病的母亲,你的薪饷完全可以养活她,而且我的领地有医术高超的医士,他们可以无偿为你的母亲治病......”
亚特开出的条件绝对足够诚意了。
巴罗尔眼神中恢复了一丝光明,“子爵大人,您不是第一个向我抛出橄榄枝的客人,不过您是第一个愿意接受我身后累赘的人。谢谢您的善意,不过勃艮第远在北方异国他乡,我需要和我的家人商议......”巴罗尔有些心动。
亚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罗恩耳语两句,罗恩立刻取出了一张桦树皮,亚特接过撕下一条,取过木桌上供客人抄写的笔墨,在桦树皮上写了一行字,然后在末尾署下了“名字”。
“巴罗尔,我要急着北上,你若考虑清楚了就去北方普罗旺斯的维尔诺城找一家名为欧陆商行的商铺,只要你拿出这张字条他们就会安排你和你的家人北上。”亚特说着就抬起巴罗尔的手,将桦树皮拍到了他的掌中。
这时,图书馆管事也已经将亚特购买的书籍笔墨全数封皮打包,亚特如数支付钱款后也没多做停留,在图书馆众人欢送的目光中离开了神学院,离开了诺布尔城......
一行人已经离去许久,巴罗尔却还站在图书馆门口拿着那张桦树皮端详,“萨尔特美第奇?美第奇族姓~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
离开诺布尔后,众人也就不再耽搁时间,一路快马北行。
伦巴第公国对商旅行人的管控不严,而且只要不进城基本也就不用缴纳税赋,所以亚特几人在伦巴第国境畅行无阻。
但是随着越来越接近边境,这种宽松的氛围渐渐变得紧张。
普罗旺斯和伦巴第两个公国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年多,然而两国军队之间的战火余烬却还未完全熄灭,两个公国仍然在边境线上驻囤了大量的军队。
亚特几人也低调行事,尽量避开那些盘查严密的驻军城堡,遇到关卡时也都降低身姿,以一个普通商旅该有的样子应付盘查,该缴税缴税,该塞钱塞钱,凭借萨尔特的在普罗旺斯获得的商旅身份文书,伦巴第人也并没有刻意刁难这些商人,毕竟他们国家要依靠这些商人输送金银血液。
然而过了伦巴第国境,穿过已经变成废墟和黑市的博格丹堡之后,入境商旅的苦日子就来了。
废墟博格丹以北十英里,跨过一条浅滩河流便是普罗旺斯的实际控制区,亚特几人刚刚驱马过河就被一队手持剑盾斧矛的普罗旺斯士兵截停。
士兵们二话不说就牵着几人的缰绳往岸边的一处税卡哨站里走,亚特挥手制止了罗恩和马修几人拔剑的冲动,这里可不是勃艮第。
普罗旺斯士兵倒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他们只是将几人带到哨卡前一张长条木桌前,交给了一个税吏模样的男人。
这个税吏三十上下,左手断指,面带创伤,像是军中退下的军官,税吏头也不抬拿着鹅毛笔蘸了琉璃瓶中的碳汁,“姓名?来自哪里?经商或是旅行?有无携带商货?价值多少?”
“亚特伍德威尔斯,来自勃艮第伯国,旅行,没有携带货物。”亚特此时已经脱离伦巴第,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
税吏显然并没有听说过亚特其人,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亚特身后的马匹和护卫,“这么大阵仗就为了跑到南方旅行?先生,按照规制我需要盘查您的行囊,请谅解。”
亚特耸了耸肩,让开了道路。
税吏说完朝一旁几个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们走到几匹马前,罗恩几人瞪着眼恨恨地让开,盯着士兵盘查。
几个士兵翻出了亚特购买的那些书籍,拿到了税吏面前。
“先生,您不是说没有携带商货吗?这是什么?”
亚特有些哑然,“这~教产和书籍向来不征关税商税,你不知道?”
税吏抠了抠脑门,指着身后哨塔围墙上的一张羊皮纸告示,“您说的是几年前,现在除非是神职人员亲自押送的教产,其余的一律抽税,不过税额低些罢了,五十税一,其他普通货物是三十税一,南货香料等物十税一。”
看来普罗旺斯确实已经因为战乱穷疯了,这样的税赋已经近乎疯狂。
税吏看出了亚特眼中的不可思议,“先生,我们这里不算重税,如今西部边境税赋比我们这边重一倍有余。伦巴第人抢了我们太多东西,我们必须靠商税挽回战损。”
“我们认识贝里昂子爵!我家老爷是贝里昂子爵的朋友,也是勃艮第伯国边疆子爵。”罗恩听见如此高昂的税赋,忍不住搬出了贝里昂子爵的旗帜和亚特的贵族身份,通常而言这样的身份还是有作用的。
税吏先是一惊,然后又恢复镇定,先是连忙起身向亚特鞠躬致敬,然后让一旁的几个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对不起子爵大人,您应该事先表明你的身份,勃艮第是普罗旺斯的友邦,我们待友邦贵族如同自己的贵族。”说着又向亚特鞠了一躬表示歉意。
“行了,那我可以离开了吗?”亚特也无意为难这些尽职尽责的边境税吏。
“对不起子爵大人,除非您有宫廷的特权赦令或是领主贝里昂子爵的手令,否则按法令和我们的估价,您需要缴纳三十五普罗旺斯涅尔的商税,另外五个人和六匹马需要缴纳十五普罗旺斯涅尔的入境税。”这个税吏一脸的铁面无私......
............
“......等见到了贝里昂大人您可得和他说说,让他的收取的这些税赋全都退给您。”罗恩还在为那笔巨额的国境税心痛不已,这都快赶上他半年的军饷了。
“行了,见到贝里昂子爵再说吧,我操心的可不仅仅是这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