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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不可谓不壮烈!
是时,知奸贼杨涟意欲叩门置自家贤良大侄于死地,二叔彻夜未眠,以泪洗面,思家乡父兄,再念大侄血脉之情,简直痛不欲生。
寅时二刻,二叔将同屋之人老韩叫起,与他说道:“我有事出宫,这灶上便交你做主,你好生服侍李娘娘和校哥儿,若问起便说我老李有事出宫。”
“老李,你可莫要胡来!”
睡眼朦胧的韩进义发现二叔面色不对,想到夜里与他说的那事,不由惊坐起来,拉住二叔道:“我知你担心侄子,可这事不是你能管的,你也管不了,千万莫要做糊涂事。”
“你说的在理,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杨涟害我侄子吧唉,不瞒你说,早年间我不学好,对不起父兄,对不住妻女,现如今年纪大了,想着过去的事,那心咧真痛的不行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过去的就过去吧,只这会侄子有难,你说我这叔叔的怎么能不管?”二叔痛苦说道。
“你怎么个管法?”
韩进义摇了摇头,老李和他一样不过是东宫烧灶的,连个职事都没有,外面要害他侄子的却是朝廷的命官,你老李拿什么和人家斗。
“是管不了,可管不了也得管你说我都半条腿埋泥里的人了,也没个儿子,哪天真死了就得指着侄子逢年过节给我烧几张纸,要是侄子没了,我不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二叔说的很是可怜,但言语间也是无比坚定。
这话也说到了韩进义的痛心处,他叹了一声,因为他也没儿子,将来死了都是指着老家侄子给他烧纸钱。要是侄子死了,于他们这种人而言,那就是真正的魂魄归不了家,从此成了游魂野鬼喽。
“你要为我好,就不要再劝我了,这事和你没关系,要是回头有人问你,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二叔说完拍了拍韩进义的手,鼻子抽了抽,然后背过身来抹了把眼泪,咬牙推开了屋门,在韩进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悄悄的离开了灶房。
打灶房出来后,二叔就准备摸黑往东宫大门而去,但在路过校哥儿的住处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几番挣扎着想去和校哥儿道个别,可最终他还是转身向东宫大门走去。
校哥儿是个好孩子,对自己也很好,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二叔不想校哥儿为自己难过。
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去再也不可能见到校哥儿了。
流着泪水的二叔生怕被别人看见,所以这一路是悄无声息,确认守门的在门房打瞌睡后,二叔才轻手轻脚的摸了出去。
离宫门开启还有一段时间,二叔不能让人看见自己,于是他蹲在宫墙下的一处花坛栖身。
寒风冻得他两耳通红,刮得他脸面生疼,鼻涕是止不住的流,可他老人家却是一声不吭,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
这点痛苦不算什么,再大的痛苦,再多的苦难,他也经历过。
“一步踏错终身错,净身入宫为了生活。
太监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为了生活的逼迫,颗颗泪水往肚吞落。
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风尘过!
谁叫我是一个太监!
此时,背景音乐响起,却是一首《太监泪》。
二叔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救自己的侄儿。
怎么救?
二叔想过很多办法,他想去求李娘娘和小爷,也想去求御马监的刘督公,甚至于还想去求掌印孙公公,因为刚入宫那会他李进忠就是隶的孙公公名下。
宫里这么大,这么多人,二叔能想到的也就是这几位了。
然而,最终二叔却是一个也没去求,不是这些人没能力救他侄子,而是二叔觉得自己不能连累他们。
老韩说的很吓人,说是这件事性质很严重,外面闹的沸沸扬扬,没人敢沾边,谁沾边谁跟着倒霉呢。
二叔不想因为老魏家的事害了别人,他不想小爷和李娘娘难办,也不想刘督公和孙公公他们为难,所以,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办法——打死那奸贼杨涟!
一命换一命!
二叔认定只要打死了那杨涟,就没人再害他侄子了。杨涟家在哪二叔不知道,可会极门在哪,他老人家知道。
就这么在花坛中躲了一会后,宫门那边终是传来动静。二叔一个机灵从花坛中站了起来,尽量装的跟平时一样慢慢的来到宫门,以免被守卫看出有什么不对。
二叔是第一个出宫的,拿着他的牌子,守卫总感觉这老伙者有什么问题,但却是看不出来。
就这么着,在守卫疑惑的目光中,二叔提心吊胆的出了北安门。
北安门在北,会极门在南,这一绕就是个大圈。
为了赶在奸贼杨涟之前赶到会极门,二叔这一路可是狂奔,路上行人见着了还以为哪个傻子发了痴病呢。
等跑到了会极门那边,二叔已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心啊更是跳的厉害,似乎随时都能蹦出来。
可二叔也顾不得歇上一会,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大群官员往会极门这边来了。
老韩告诉二叔要害他侄子的那个人叫杨涟,很有名气,可二叔不认得啊,心里不由急了起来。
这么多“衣冠禽兽”,哪个是杨涟?
二叔不敢上前去问,只能悄悄的往会极门边靠。好在随后那杨涟就现身了,听那帮官员们叫什么“大洪”不“大洪”的,又一个大胡子从人群中走出,傲然走向宫门,二叔心血立时开始上涌:原来就是你这狗贼要害我侄良臣呐!
说时快那时快,只见二叔猛的一跺脚,然后把心一横摸出藏在怀中的铁勺,就不要命的朝那杨涟冲去。
会极门前的守卫和一众正叫嚣着的言官们哪曾想到会有这事发生,一个个被突然冲出来的二叔给惊住了。
杨涟也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
所以,他没跑。
就在杨大胡子愣神时,二叔已经冲了过来,举起铁勺就往他额头砸去,边砸还边喊:“我为天下除此贼!”
这句,是二叔听说书时最喜欢听的一句话,因为每当这句响起,那奸贼定然没有好下场。
二叔相信自己的侄子绝不是坏人,所以,这个要害他侄子的杨大胡子就一定是奸贼!
奸贼,就必须除去!
二叔跟个疯子一样不断将铁勺朝杨涟头上砸去,初几下杨涟只觉脑瓜子嗡嗡的,疼的不行,后来就有血流了下来。
会极门前乱成了一团。
可惜的是,二叔却没能把杨涟当场打死。
守卫们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在清醒过来后第一时间擒住了二叔。杨涟也被紧急送医,受万千目光注视的叩门大事件只得不了了之。
事情很快传开,也很快传到了宫中。
听了内侍的禀报后,万历十分生气,虽然他不喜欢言官,不喜欢那个不听他话的杨涟,可这些人毕竟是他的臣子,是大明朝的官员,怎么也不能叫一个宫中的家奴给打了啊!
“把那个李进忠给朕砍了,砍了!”怒不可遏的万历气的就差在殿中跳脚了。
荒唐,太荒唐了,那个李进忠简直是给他这皇帝抹黑,给他这皇帝栽赃,试问此案一出,外面人会怎么想?
他们肯定想这件事一定是他皇帝指使的,要不然一个太监怎么敢这么做!
砍了,必须砍了!
万历不喜欢背黑锅,除非这口黑锅能为他带来好处。显然,那个李进忠不值得他这皇帝为其背黑锅。
幸运的是,进宫禀报案情的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司的指挥佥事田尔耕,这个人知道二叔有个亲戚,而这个亲戚和陛下关系不错,所以他赶紧道:“陛下,这个李进忠是江南中官魏良臣的叔叔。”
“嗯?”
万历怔了下,他想起来从前魏良臣是和他说过有这么一个亲叔,而且好像他指定过此人做皇长孙的大伴。
案情,一下就明朗起来了。
这是一个叔叔替侄儿申冤的故事啊。
“皇爷,这人杀还是不杀?”
不知情的内侍还等着去传旨呢。
皇爷端起饭碗,想了想,说道:“送诏狱。”
“诏狱?”
那内侍一愣,怎么送诏狱?这诏狱是专门关押犯事大臣的地方啊,那个李进忠不过是个伙者,有什么资格进诏狱?
“速办。”
万历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臣领旨!”
田尔耕忙应了一声,诏狱可是北镇的地盘,虽然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魏公公的二叔,但人这会送在他诏狱,总不至于吃苦头。
二叔就这么被送进了诏狱,一座他以前想进去都没得进的特殊所在。
杨涟的伤势其实不算严重,虽然看的是鲜血淋漓,但主要是脑袋肿包很多,皮破所致。毕竟,打他的凶器是炒菜用的铁勺,想把人打死还是很有难度的。
听了崔应元有关“叩门案”的案情回放后,魏公公已然是失声痛哭起来。
朝廷养宦百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
呜呼,二叔,真忠贤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