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长公主的下降礼虽然非常顺利***,但秋曳澜参加完后反而闷闷不乐——江崖霜不知道她是触景生情、生怕遭遇盛极而衰,还道是为楚春晓可能无法按时成婚担心,亲自去两家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很高兴的告诉她:“春晓的婚礼不会耽搁的,濮阳王府已经在预备婚礼了,只是由于萧肃的病情,肯定不会太隆重,但也不会落了春晓的面子!”
“是吗?”秋曳澜松了口气,“前两天我派人去看时还说王府根本没有办喜事的意思,怎么会才几天就操办起来了?”
“萧肃亲自发的话。”江崖霜叹道,“本来楚太妃跟萧穆是打算跟三姐姐商量,推迟一下日子的。然而前两日萧肃醒来,问起萧穆的婚事,拍着病榻要他速速成亲……想来是他自己身体不好,急于让弟弟延续萧家血脉罢!”
他上门去的时候本来也是心里没底,如果萧肃身体真的快不行了,总不能逼着萧穆不顾亲哥哥的病情娶妻吧?那样就不是疼外甥女而是害她了。
结果进门却看到王府上下忙忙碌碌的张灯结彩着,一问,却是萧肃自己把这难题给他解决了……
夫妻两个惋惜了会这个年轻而多舛的王爷,话题渐渐的移回西疆:“不知道望城怎么样了?”
此刻千里之外的望城,明明是四月的熏风,吹过黄沙却就带了凛冽。
布满刀枪箭痕与血渍的城头,秋静澜全身甲胄,按剑伫立,正眯眼打量着远处的西蛮营地。
仔细看去,他左肩比右肩略高,是前日出城厮杀时不慎中了一箭,肩铠下垫了药,自然要高一点。
欧晴岚本是劝他伤好之前不要上城的,只是韩季山已自缚入京,走之前理所当然的把大军交付与他,他自不可能为了自己这么点伤就把巡城这种大事交给其他人。
想到妻子,秋静澜眸色微沉,这次镇西军被坑惨了:沙州城外的眷属基本没能收拢到;沙州城破时,兵荒马乱中又丢了一批老弱妇孺……也幸亏欧晴岚不是寻常女子,虽然妊娠在身,依旧翻身上马跟住了队伍,才能跟他一起抵达望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孩子……”
虽然从乱军中千辛万苦找出来的大夫说会尽力,不过秋静澜明白,欧晴岚的身孕恐怕保不住了。
西河王府一脉,子嗣素不昌盛。
即使是他血缘上的大伯秋孟敏有过三个儿子,但目前活着的也就是秋寅之一个。
秋静澜对这个亏待了自己母亲与胞妹的伯父一家都没有好感,也从没把秋寅之当堂弟看待过。在满腔亲情只能倾注在秋曳澜身上的这些年来,终于有了自己的子嗣,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眼下却因兵败而即将失去,哪怕以他跟欧晴岚的年纪与身体素质,不愁往后没有子女,只要想到这件事,心下也是隐隐作痛!
“将军!”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秋静澜的思绪。
他转过身,看到穿着文士服的任子雍快步向自己走来,不禁迎了几步:“可是口供问出来了?”
辎重被焚毁后,他抓到了一批奸细——除了稀里糊涂被诓入局的江家大房的人见势不妙抛出身份求饶外,那些主谋却个个是硬骨头,从沙州被围到退守望城,算起来也有两三个月了,以“天涯”中最专业的行刑手出马,愣是只问出了只字片语!
这事关系重大,所以交给了任子雍负责。现在任子雍不等自己巡完城就找过来,很有可能是有了进展!
想到这里秋静澜不由精神一振!
但到了跟前的任子雍按照军中规矩行完礼后,起身却摇头:“还是一无所获!”
“那先生这会来找我是?”秋静澜不免十分失望。
任子雍先吩咐附近的士卒退到远处,这才道:“镇北伯的秘使来了,带来了镇北伯的口信,我不能做主,所以特来禀告!”
“口信?”秋静澜沉吟,“这么说是不能落纸的事?是什么?”
“镇北伯怀疑,此番镇西军辎重被焚,很有可能是谷氏余孽所为。”
“这一点他们不是已经招了?只是谷氏一族连同党羽大抵都已伏诛,唯一已知还活着的谷氏要人,就是邓易——他也一直在秋聂与梅雪的监视之内,不但没有跟任何谷氏余孽来往,简直主动要躲着故人走……这次指使他们焚烧辎重的幕后真凶,却始终问不出来?”
秋静澜沉吟着,“简直就是毫无头绪!”
“镇北伯认为谷氏余孽如今的幕后指示之人,可能是……陛下!”任子雍平静一句让秋静澜面上顿时变色:“秦国公虽然卧病三两年了,但江太后江天骜江天骐江天骖还有江崖霜……这些人竟如此废物?!”
如果说江家从来没怀疑过皇帝是因为他们自信一直把皇帝监视得很好,并且也相信了皇帝安心做个傀儡——那么秋静澜这边没有怀疑过皇帝,则是因为对江家的信任。
经历了二后之争到如今的江家,怎么说也是拥有丰富的挟天子以令天下的经验。
更不要讲现在的宫城内,地位最高的四位:太后、皇帝、皇后、贵妃,其中太后跟贵妃都姓江,皇后还是太后亲自选的江家外甥女,根本就是包围得密不透风了啊——这样还让皇帝偷偷干出这么大的事来,秋静澜简直想吐血!
“这只是镇北伯的猜想。”任子雍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作为德宗废太子时谋臣之后、“天涯”曾经的掌舵人、况氏父子的座上宾、镇西军目前的军师……他自认为即使自己算不得天下第一的聪明人,论智商也肯定在第一等之内,却也被江家对皇帝的控制力度所惑,对于这次辎重被焚毁作了无数猜测,竟始终没想过那位在江太后跟前努力刷听话孝顺的皇帝!
莫非老子老了?还是收拾完况氏父子、看着秋静澜已经进入发展的正轨,就松懈了?
任子雍好容易才压下无数杂念,对秋静澜道:“所以镇北伯打算试探一下……如果当真是那位的话,这事情却棘手了。”
秋静澜来回踱了几步,伫足问:“怎么个试探法?”
“那位不管做什么,眼下他归根到底的目的,必定是为了夺权!”任子雍转述着秘使的话,“抓住这一点去想的话,他的作为虽然瞒过了京中江家,却也是有迹可寻的——他想夺权想亲政,都必然解决掉江家!”
“只是江家如今势大,他不敢直接对付,所以拿我这个江家姻亲开刀?”秋静澜眼中闪过一抹冷芒,“江天驰打算怎么办?让我假装撑不住局面,看看他是否会安排了什么人出来夺取兵权么?这风险却太大了点,毕竟如今咱们的处境也不是很好。韩季山走时虽然指了我接替他代掌大军,然而底下人到底因我年纪轻看我几分……真给了旁人机会,我可没把握再夺回来!”
任子雍道:“镇北伯若这么说,那咱们头一个怀疑的就该是他了——镇北伯的意思是,京中到如今都没怀疑那一位,可见他也知道他如今贸然想夺权的话,不过是以卵击石!恐怕是打算一边在京里扮事不关己、一边借镇西军的大败,牵扯上北疆的局势,从根本上动摇江家的根基!”
“所以那一位一定希望咱们再败?毕竟眼下虽然因为辎重影响到了北疆,不过朝廷已经筹集了足够用到秋收之后的粮草,正在送过来的路上,那么也不需要挪用北疆那一份了……以江天驰的手段,这种程度的影响很容易抚平!只有咱们继续大败,才能够把镇北军拖下水!”秋静澜皱眉,“只是望城若失,可以说兵燹定入相州!那一位莫不是疯了,连先人陵墓都敢赌?!”
不仅仅是先人陵墓,最重要的是,相州的楚氏陵墓,可是被认为是楚氏开国建朝的重要原因甚至是主要原因啊!说句不好听的,正常的楚氏皇帝,宁可帝陵那边被动,也绝不愿意这一处被惊扰!
“真丢了沙州是不可能的,光是秦国公那里也无法交代!”任子雍附耳悄言数句,秋静澜凝眉听着,微微颔首:“这么做虽然有些难度,不过也算稳妥……”
说到这里目光就冷了下来,“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京里那边竟被瞒住,很不一般!足见要么江家已经麻痹大意,要么就是那一位手腕高明远在众人估计之上!随便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巡城还要些时间才能回去,还请先生带个口信给阿杏,让她速速修书一封,着心腹送去京中给妹妹他们!”
谁想任子雍却看着他问:“真要告诉京里吗?镇北伯的生父、继母、亲子、嫡孙……统统都在京中,而那一位也还在装着乖巧听话,为什么镇北伯竟没有去提醒京里的江家人,反而派秘使来找咱们?”
“……”秋静澜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久久无言,半晌才道,“这事儿……太大了!”
“但也是箭在弦上!”任子雍平静道,“若非迫不得已,谁会愿意授人以柄?从前咱们没有很注意镇北伯,如今看来,此人隐忍之深,可以说是高深莫测……我觉得此事上咱们不妨顺水推舟!”
知道他踌躇的缘故,“郡主乃镇北伯嫡媳,又是镇北伯嫡孙与嫡孙女的生母。镇北伯此番派人来商议的事情里,虽然根本没提到彼此在京中的亲眷,但又怎么可能不设法保全?毕竟镇北伯的血脉中,仅仅只有庶子一家在身边,其他人都在京里!”
“……”秋静澜沉思,“我再想想……毕竟答应太快了,也不利于开价钱不是么?”
任子雍舒了口气:“那索性拖上几日,反正捐输筹集的粮草还要些日子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