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并不是多么烈的酒,但也许是心情所致,凤映寒喝醉了。杨梦阳和叶挽歌也半醉半醒,陌上幽只喝了半坛,只含笑看着三人。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桌面杯盘狼藉。凤映寒喝完最后一口,酡红着脸倒进陌上幽怀里,她想撑起身,手臂却软绵绵的。凤映寒深吸一口气,嘿嘿的笑道:“陌上幽,你怎么有两个头了?”
陌上幽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映寒,你喝醉了。”
“喝醉了?没有…没有没有……本公主千杯不醉!”凤映寒猛的提起空酒坛:“来,碰一下!”她眯着眼将酒坛朝木桌碰去,力道之大,若是碰碎定然会伤到她的手。陌上幽拦下她的手,酒坛从手中话落,摔成三瓣。
凤映寒忽然哭了起来,双手抓着陌上幽的衣袖:“从小,姐姐们就排挤我,不喜欢我,只有小玉儿,雪儿,和我哥哥对我好,但是我想和姐姐们一样,我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她们为什么讨厌我?”
“做事极端,说话难听,她们这样说我,可我没有……”凤映寒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冒出来,她抬手便要揉眼睛,手被拉住,凤映寒吸了吸鼻子,继续道:“还有王叔家的如雪郡主……她们真以为我傻……让雪儿接近我,陪我玩,长大我才知道,她是故意接近我的。”
“我努力习武想要让女帝赞赏我,我不要当什么凤女,我就想在失去父亲后能留住娘亲,但是我做不好……”凤映寒将脸埋进陌上幽的怀里,身体微微抖动,声音俱是带着颤音:“我明明不喜欢那个身份,对那个位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为什么她们都拿我当对手?我明明根本就不想跟她们抢,他们为什么还要逼我……”
杨函玉手指紧扣着桌面,双颊同样绯红,她却是睁大眼睛看着凤映寒,沉默的听着凤映寒的哭诉,眼睛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不住的流。
叶挽歌趴在桌上侧头看着陌上幽与凤映寒,迷离之中又有些迷茫,仿佛在选择什么。
“陌上幽…陌上幽……你别走……”刚安静了一会儿的凤映寒又低低的抽泣了起来。
“我在,不哭。”陌上幽低头吻去她的眼泪,温柔的仿佛怕碰碎了她。
“我做事极端说话难听,我满身缺点什么都不会,可我对你不差,你陪着我好不好……”
此时的凤映寒哪里有花朝节时,盛气凌人的模样?短短一个月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可是就这样发生了。
其实没有什么所谓变不变的,凤映寒一直都是如此,外表有多强大,一旦找到突破口,便可以变的非常胆小。
昏黄的烛光下,凤映寒伏在陌上幽身上,哭的像个孩子,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陌上幽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安抚小狗那样。
渐渐的,凤映寒睡着了。
在无尽的逼迫下,人性如同晶莹的玻璃般脆弱,只要承受稍重的压力,便会破碎,凤映寒也是。
陌上幽也是。
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由文武双全的神童王爷变成了人皆唾弃的亡国质子,这极大地反差让他也崩溃过,也自杀过,但rou体的疼痛之后,无尽的便是精神的折磨,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命运,就是喜欢戏弄别人,而他能做的,便是一言不发的接受。
挺过去,也便好了。
心逐渐麻木、冰冷,直到遇到一个人,去融化它。
只是这个人来的太早,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仔细想来,其实并没有没什么猝不及防,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自迷茫之中清醒,叶挽歌便看见陌上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怀里的人,目光温和柔软,就像从前的自己那样。
陌上幽立即发现了他,还没说话,店里的小哥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小店打烊了,四位需要我们帮忙么?”
因为小店的桌子都是摆放在门前的,所以也不用让位子,叶挽歌微微一笑道:“今日麻烦小哥等到现在了,你们关门便可,不用理会我们,这是银子,不用找了。”
“谢谢客官!”
叶挽歌眸光复杂的看了陌上幽一眼,问道:“没问题么?”
“嗯。”
“那我和玉儿先走了,你们暗处有暗主保护,发生什么事便吩咐。”
陌上幽抿了抿唇问道:“叶公子以前是否认识我?”
“何出此言?”
“没什么,你们先走吧。”
叶挽歌纠结了一下道:“玉儿的朋友我定然会诚意对待,希望陌上公子不要怀疑……”
“嗯,你们先走。”陌上幽伸手揉了揉额头,语气有些不耐烦。
叶挽歌舒了口气,抱起杨函玉朝杨府而去。
两人身影消失,便彻底的安静,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初春的夜晚还是很冷,陌上幽看了怀中凤映寒一眼,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顺手提起剩余的半坛女儿红一饮而尽,苦涩入口,似乎烧灼了肺腑,但神经丝毫没有模糊。
是了,从一年前,他便没有过意识迷离的时刻了,日日吃着止痛药,神经早已被破坏,身体对酒精失去反应。
说借酒消愁,如今连借酒消愁的权利都没了。
陌上幽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到父皇,母后,想到战死的姑姑,想到自封太上皇的泊王叔,和如今称帝的哥哥……
肉眼看到的事情,也许它的本质有千万种,这一点陌上幽从不怀疑。但往往事情放到了眼前,便会让人乱了方寸,陌上幽也是。
凤映寒难过了,可以找他哭,找凤紫痕哭,可是他呢?只能忍。
如今他的处境,就好比无回谷,九十九条进去的路,却只有一条出路,而这条出路,也被堵死。
有的事情不容许退缩,既然如此,何不随遇而安 ?
陌上幽弯腰抱起凤映寒,感觉凤映寒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便寻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了半时辰找到十三公主府。
此时兰儿就站在门口,穿着粉白色宫装,哭的很是凄惨,在夜里挺吓人的。
远远看到陌上幽抱着凤映寒,连忙迎了上去擦擦眼泪道:“陌上公子,你们可回来了,奴婢派人去宫里问,说你们早就出了宫,奴婢就一直等,等到现在你们才回来。对了,公主这是怎么了?”
“醉了。”
“公主这是喝了多少?”
“……”这兰儿难道就不打算接一下人么?陌上幽咬牙将凤映寒抱着,一边往进走一边道:“一坛,小坛,桃花酿。”
兰儿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快步走上前道:“奴婢开门……”
陌上幽将凤映寒放到床上道:“兰儿你下去休息吧。”
“可是…公主……”
“出去!”陌上幽声音猛的提高。
兰儿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是,退了下去,并关上门。
陌上幽收回眸光,低头看向凤映寒,叹息一声,伸出食指,指腹抹掉凤映寒脸上的泪痕,接着走到桌前。
“书雪。”
窗户仿佛没开过一般,只是吹进来些许风,一抹白影跪在原地,低声道:“公子。”
陌上幽顿了一下问:“觅海在宫里可有查到什么?”
书雪递上来一封未拆的书信道:“这是觅海昨日传来的,请公子过目。”
陌上幽接过一边看一边问道:“宫里的官员如今如何?”
“文官中老一辈基本告老还乡,或者处死,年轻的基本被收买了,新一批的武官最近一直在给新帝挑拨事,想要起兵,据说新帝同意了。”
陌上幽听言,唇角勾起,似是有些嘲讽,他把信放在蜡烛上空燃烧,火光衬的眸光更显漆黑纯粹,火光烧灼到手指,他才缩回手淡淡道:“给你十天时间,杀了凤翔国女官,你替上去。”
书雪对他没有多余的疑问,只有服从,所以有些事情他才敢吩咐书雪。书雪问道:“耿大人耿欣?”
“嗯。”
没等到陌上幽再吩咐什么,书雪像鼓起勇气一般上前一步道:“书雪希望公子能看清当下局面,公子您不允许我们查十三殿下的底细这并不代表十三公主就是纯洁的。书雪希望公子以大局为重,尚且不能全身而退,如何顾得上儿女私情?”
陌上幽微微勾起唇,不似从前的纯净,却多了一丝邪魅,有些蛊惑的道:“书雪,你在命令我么?”
“属下不敢!”书雪咬了咬唇瓣道:“凤因两国开战在所难免,属下请公子快些决定,届时因宵国铁骑踏上凤翔的领土,无论成败,受到伤害的都是公子!”
陌上幽垂下眸子,似乎看考虑她的话,半晌轻轻吹散桌上的灰道:“你下去吧。”
书雪贝齿轻咬下唇,半晌见陌上幽依旧面无表情,才点头道:“是。”
一丝风吹起陌上幽的发丝,一切便宛如书雪来时一样。
陌上幽提笔写下一句话:“你的喉咙啼血,犹如我指尖泛红。”
吹干墨渍,他拿起纸张看了一眼,便顺手揉成团丢进纸篓里。
坐了许久才起身转到床前,见凤映寒睡得很熟,到床幔后洗了澡,换了衣,和衣而睡。